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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第二卷/第二部

接着,他用带着嘲弄的挑衅的目光看了一眼皮埃尔。他显然是对皮埃尔发出挑衅。

“您在开玩笑,”皮埃尔越说越激动,“我想行善(虽然做得很少,很差),但我想这样去做了,而且还作出了点事情,难道这有什么错吗?有什么危害吗?那些不幸的人,我们的农奴,和我们一样,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对上帝和真理的理解,只停留在那些仪式和毫无意义的祈祷之上,他们将会信仰来生,复仇,奖赏和安慰,并从这些能抚慰人心灵的信仰中得到教益,这又有什么危害?那些生病垂死的人们,无依无助,而我非常容易就能给他们提供物质帮助,于是我就给他们医生,医院,给老人养老院,难道这也有不妥和危害吗?农夫和带小孩的妇女们日夜操劳,不得安宁,我让他们休息并有了空闲时间,难道这不是实实在在的,真正的善事吗……”皮埃尔说得很快,发音含糊不清:“而我做到了这个,虽然做得不好,也不多,但我毕竟为它做了些事情,你不仅不能使我相信我做错了,而且我始终相信,你自己也不是这么想的。而重要的是,”皮埃尔继续说,“我知道并且确信,享受做这善事带来的快乐,是人生中唯一真正的幸福。”

“是啊,要是这样提出问题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安德烈公爵说。“我修建房屋,开辟花园,而你建造医院。这两件事情都能用来打发光景。而何为对,何为善——让那些无所不知的人去评判吧,而不是我们。既然你想争论一番,”他补充了一句:“那就来吧。”他们从桌后站起身来,在当作阳台的门廊台阶上坐了下来。

“让我们开始吧,”安德烈公爵说:“你提到学校,”他弯下一个指头,继续说:“提到教益,等等,也就是说你想把他,”这时一个农民从身旁经过,向他们脱帽致意,安得烈指着他说:“从动物的状态中拯救出来,使他有精神上的需求,可我觉得,对他来说唯一可能的幸福就是动物的幸福,而你却正想剥夺他的幸福。我羡慕他,可你想把他变成我,却不同时给他我所拥有的财富。你还说:要减轻他的劳役。而依我看来,体力劳动对他来说正是其生存的先决条件,就像脑力劳动对于你我一样必不可少。你不能不去思考。夜里两点多钟我上床睡觉,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无法入睡,辗转难眠直到天亮,因为我在思考,同时也不能不思考,和他不能不种地,不除草是一个道理;否则他就会走进酒馆去喝酒,或是害病了。我承受不了他们如此可怕的体力劳动,一周的时间就会死去,同样,他也不能忍受我的这种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生活,他会变得肥胖并死掉。第三点——你说什么来着?”

安得烈公爵屈起第三个指头。

“啊,对了,你说医院,药物。他身患疾病,将要死去,而你给他放血,救活了他。他将拖着残废的身躯苟活十年,拖累所有的人。对他来说死亡要安宁轻松得多。人类继续在繁衍,可真够多的。假使你是因为舍不得失去一个多余的劳力——我是这样看待他的,而去给他治病,那还说得过去,可你是出于对他的爱。但是他不需要这个。况且指望医学来治病救人,这简直是痴心妄想!简直是谋杀!”他说完,恶狠狠地皱起眉头,背对皮埃尔转过头去。安得烈公爵十分清晰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看出,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他说得很急切,好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他的想法越绝望,目光就显得越兴奋。

“啊,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皮埃尔说,“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怀着这样的想法该如何生活呀。我也曾这样过,就在不久前,在莫斯科和旅途中,但那时我是如此的沮丧,以至于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切在我眼中都那么可憎……尤其是我自己。那时我不吃不喝,也不洗脸……那么,你呢……”

“为什么不洗脸呢?这样不卫生,”安得烈说,“相反,应该竭力让自己的生活尽量的舒适。我活着,这不是我的错,所以应该做点什么让生活变得更好,不妨碍任何人,一直到死去。”

“但抱着这种想法生活,您还能做些什么?您将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也不去做……”

“就是这样也让我不得安宁。要真能什么也不做,我会高兴坏的,可你看,一方面,当地的贵族们赏脸选我当代表:我好不容易才推脱掉。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在我身上并不具备担此重任的必要条件,我没有那种伪善,潜心钻营的能力。还有这栋房子,必须盖完,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宁静的角落。现在又得操心民兵的事。”

“为什么你不在军队里服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