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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第四卷/第四部

就是这个库图佐夫,这个以“忍耐和时间”为座右铭的做事慢条斯理、一向反对急躁行动的人,他在发动波罗金诺战役时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做好了各项准备工作。也就是这个库图佐夫,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开始前就说肯定会失败,而在波罗金诺尽管将军们都认为那次战役失败了,尽管在历史上还未曾听说过军队打了胜仗后还要撤退的先例,但是只有他与所有人的意见相反,一直到死都坚持认为波罗金诺战役是一次胜利。只有他一个人在法军整个撤退期间都坚决主张不进行当时已经毫无益处的战斗,不发动新的战争,也不跨过俄国边界。

只要不把十几个人头脑中的目标说成是群众行动的目标,那么现在要理解事件的意义就很容易了,因为整个事件及其后果都已经摆在了我们面前。

但是当时这位老人怎么会与所有人的意见相反,能够判断出而且如此准确地判断出事件的人民性的意义,并因此在整个活动过程中一次都没有改变过这种看法呢?

这种彻悟所发生事件的意义的非凡能力,源自他心怀十分纯洁和强烈的人民感情。

正是承认他怀有这种感情,人民才会以如此奇特的方式违背沙皇的意愿,选择他这个不得宠的老头子作为人民战争的代表。也正是这种感情使他达到了最完美的人性的高度,因此他这位总司令的全部精力才不是用来屠杀和消灭人们,而是用来拯救和怜悯他们。

这个朴实、谦虚并因此而真正伟大的人物,无法纳入到史学构想出来的那种主观臆断地掌控着人民的欧洲式英雄的虚假模式中去。

对于奴才而言,不可能存在伟大的人物,因为奴才对伟大这个概念有自己的理解。

十一月五日是所谓的克拉斯诺耶战役的第一天[1129]。临近傍晚,在没有到达指定地点的将军们的多次争吵和错误之后;在派出带着互相矛盾的命令的副官们之后,情况就已经十分清楚了,敌人已经四散奔逃,不可能也不会再有战斗,此时库图佐夫离开克拉斯诺耶前往多布罗耶,因为总司令部已于当天迁到了那里。

这天天气晴朗,寒气袭人。库图佐夫带着一大群对他不满、在他身后窃窃私语的将军,骑着自己那匹肥壮的白马前往多布罗耶。一路上,随处可见当天俘获的法国人(这天俘虏了七千人)成群地聚拢在火堆旁边烤火。在离多布罗耶不远的地方,一大群衣衫褴褛、用顺手捡来的东西裹着身体的俘虏们站在摆在路上的一长列卸下来的法国大炮旁边吵吵嚷嚷地说着话。总司令走近时,说话声就停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住库图佐夫,只见他头戴镶有一道红箍的白帽子,拱起的肩上披着棉大衣,骑着白马沿大路缓缓走来。一位将军正在向库图佐夫报告这些大炮和俘虏是从什么地方俘获的。

库图佐夫好像心里想着什么事情,没有听见将军的报告。他不满地眯起眼睛,认真仔细地端详着那些样子特别可怜的俘虏。大多数法国士兵鼻子和两颊都冻伤了,模样很难看,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肿、糜烂。

一堆法国人靠近路边站着,有两个士兵——其中一个脸上长满了疮——正在用手撕一块生肉。在他们瞥向过路人的目光中,在那个向库图佐夫瞟了一眼就立即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的满脸生疮的士兵的恶狠狠的表情中,有某种可怕的兽性的东西。

库图佐夫久久地仔细地看着这两个士兵;他眉头皱得更紧,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在另外一个地方,他看见一个俄国士兵笑着拍着一个法国人的肩膀,亲切地对他说着什么。库图佐夫又带着同样的神情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什么?”他问那位继续做着报告的将军,这位将军请总司令注意已缴获的立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前线上的法军军旗。

“啊,军旗!”库图佐夫说,他的思绪似乎好不容易才离开引起他兴趣的事物。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数千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望着他,期待着他讲话。

他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前面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有个随从招了招手,叫拿着法国军旗的士兵们过来把这些军旗摆放在总司令周围。库图佐夫沉默了几秒钟,看起来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服从所处地位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抬起头,开始讲话。一群军官围住了他。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的军官,认出了其中的一些人。

“谢谢大家!”他先是转身朝着士兵们,然后又转过来朝着军官们说。他的周围一片寂静,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他那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的话。“感谢大家在艰苦的条件下忠诚地为国效劳。胜利已经在握,俄罗斯不会忘记你们,光荣永远属于你们!”他停顿了片刻,环顾一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