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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这句话突如其来,撞击着爱玛的脑海,就像一个铅球砸在银盘里。她浑身哆嗦,抬起头,揣测他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默默地,你望我,我望你,对方居然就在眼前,不胜惊讶,可见他们思想上的距离是多么遥远。夏尔看着她,醉汉般视线模糊,一动不动听着被截肢者最后的叫喊。那叫喊一声接一声,拖得长长的,时高时低,其间还夹杂声声尖叫,就像远处在宰杀牲口,传来嚎叫。爱玛咬着发白的嘴唇,手指搓动着一根她掰下的珊瑚枝,怒目盯住夏尔,一双眸子就像两枝点火待发的长箭。现在夏尔的一切都令她生气:他的面孔,他的穿着,他不说出的话,他的整个人。总之,他的存在,统统令她生气。当初她守身如玉,如今后悔了,那简直是一种罪过;尚存的一点妇德心,也在傲气的狂抽猛打下分崩离析。她毕竟艳情得手,于是高兴极了,心头不禁生出种种恶意的嘲讽。情人的身影重又浮现出来,魅力四射,销魂动魄。她为一股新的激情所裹挟,朝他冲去,整个心灵投入其中。在她看来,夏尔与她的生活不再相干,永远去了,无所作为,灰飞烟灭,似乎他行将死去,就在她眼前咽气。

便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夏尔隔着放下的百叶窗向外望去,瞥见灿烂的阳光下,卡尼韦大夫在菜市场边上,用手绢擦拭额头。奥梅手里拎着个红色手提箱,跟在后面。两人朝药店方向走去。

颓丧之中,夏尔陡然觉得需要温存,转身对妻子说:

“吻我一下吧,宝贝儿!”

“别烦我!”爱玛气得满脸通红,说道。

“怎么了?怎么了?”夏尔惊愕不已,连声说道,“别激动!平静些!……你知道我这是爱你呀!……来吧!”

“够啦!”爱玛嚷道,神色吓人。

她随即走出厅房,使劲甩门,门关上了,墙上的晴雨表也给震了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夏尔倒进扶手椅,心烦意乱,琢磨妻子到底怎么回事,猜想她这是神经出了毛病,不禁落下泪来,茫然感到周围有种不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游荡。

当天晚上,鲁道夫来到花园里,发现他的情妇在台阶最下一级等他。两个人紧紧拥抱,一切怨恨都像雪一样,在热吻中消融了。

12

他们俩再度相爱了。甚至经常在白天,爱玛也会突然给鲁道夫写信;然后,她隔着玻璃窗朝朱斯坦打手势,朱斯坦便解下粗布围裙,飞也似的向拉于谢特跑去。鲁道夫来了,原来就为了告诉他:她觉得烦闷无聊,丈夫可憎,日子难过。

“我难道有什么办法吗?”有一天,鲁道夫不耐烦了,大声说道。

“啊!只要你愿意!……”

爱玛坐在地上他两腿之间,头发蓬松,目光迷惘。

“就怎么样呢?”鲁道夫问道。

爱玛叹息一声: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换个地方……”

“你真是疯了!”鲁道夫笑着说,“这样行吗?”

爱玛过后又扯到这上头,鲁道夫只装不懂,把话岔开。

他不懂的是,男欢女爱这么简单的事情,哪来这么多麻烦。

爱玛却自有一番用心,一种缘由,仿佛那是她的恋情的花絮。

原来,她对丈夫的反感,使她对鲁道夫的柔情与日俱增;愈是倾心这一个,就愈是嫌恶另一个。与鲁道夫幽会之后,再与夏尔待在一起,在她眼里,夏尔就显得格外讨厌,手指那么粗拙,思想那么迟钝,举止又那么平庸。所以,她表面上装出人妻贤妇的模样,可是一想起那个人,就情欲似火,按捺不住。人家的头发,乌黑乌黑,拳曲成圈,搭向晒褐的额头;身体那样健壮,那样优雅;而且既有见识又有头脑,情之所至,如痴如狂!就是为了他,她才像首饰匠那样细心修剪指甲,皮肤上抹的coldcream英语:冷霜。,手绢上洒的广霍香总嫌不够;又是戴手镯,又是戴戒指,又是戴项链。每次鲁道夫要来,她总是将两个蓝玻璃大花瓶插满玫瑰,把房间和自己收拾停当,就像一个交际花在恭候一位王公。女佣人就得浆洗不断;费莉西泰从早到晚离不开厨房半步,好在小伙子朱斯坦常来陪她,看她干活儿。

朱斯坦把胳膊肘撑在费莉西泰熨衣服的长木板上,好奇地打量着摊在他周围的这些女人穿戴的东西:条纹细布衬裙、头巾、绉领、肥腰紧腿裤子。

“这是干什么用的?”小伙计伸手摸着有衬架的裙子,或是衣服上的搭扣问道。

“你从来没见过吗?”费莉西泰笑着回答,“好像你们女东家奥梅太太不穿这些玩艺儿似的。”

“哦!穿呀!奥梅太太!”

朱斯坦若有所思,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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