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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神甫少不得指出这一点,甚至对包法利解释说:有时候,天主只要觉得有利于拯救灵魂,就会延长人的生命。夏尔记起爱玛领受圣体的日子,那一天她也是快要死去的样子。

“兴许还有一线希望,”他心里想道。

果然,爱玛缓慢地环顾四周,就像一个人刚从梦中醒来似的。然后,她声音清晰地开口要她的镜子。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直到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于是,她头一仰,叹息一声,重又落在枕头上。

她的胸脯立刻开始急促起伏,舌头完全伸到嘴外,眼珠子转来转去,渐渐暗淡下来,就像行将熄灭的灯盏,她好像已经死了,只是由于拼命喘气,胸肋还在可怕地抽动,越来越急,就像灵魂要从那里跳将出来似的。费莉西泰在十字架前跪下,连药剂师也屈了屈膝,卡尼韦先生神色茫然,朝广场上望着。布尔尼贤又祈祷起来,脸冲床边头低着,长长的黑袍拖曳在身后。夏尔跪在另一边,向爱玛伸出双臂。他抓住爱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心脏每搏动一次,他就哆嗦一下,就像在承受一座废墟倒塌时的反冲力。爱玛的喘息越来越剧烈,教士的祷告也越来越急切。祷告的声音与包法利泣不成声的哽咽交织在一起。有时,似乎万籁俱寂,只听见拉丁语低沉的音节在铿然作响,仿佛丧钟一样。

蓦地,便道上传来笨重的木鞋声音,还有木棍点点探探的响声,有人放开嗓门,声音沙哑地唱道:

大好晴天暖融融,

小妞时时春心动。

爱玛像一具中了电的尸体,一下子挺了起来,披头散发,凝定的两眼睁得老大。

镰刀割麦往前冲,

娜奈妹妹把腰躬,

一心一意拾麦穗,

忙忙碌碌在田垄。

“瞎子!”爱玛叫道。

她大笑起来,笑得冷峻、疯狂、绝望,她似乎看见了那家伙丑陋的脸,像个吓人的怪物,站立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那天突然风吹动,

她的短裙飞半空。

一阵抽搐,爱玛倒在褥垫上。大家围上前去。她死了。

9

一旦有人死了,人们好像总会惊愕不已,实在弄不明白怎么说死就死了,一时难得让自己信以为真。然而,夏尔见她不动了,却当即扑到她身上,叫道:

“永别了!永别了!”

奥梅和卡尼韦把他拉出房间。

“您要节哀!”

“好,”夏尔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会理智的,不会干傻事。你们别管我!我要看看她!她是我妻子呀!”

说着他哭了起来。

“哭吧,”药剂师又说,“那就顺其自然吧,这样您会好受些!”

夏尔比孩子还要软弱,任凭人家把他带到楼下厅房里。不一会儿,奥梅先生就回家了。

他在广场上让瞎子给缠住了。瞎子一路摸到永镇,一心想讨些消炎药膏,逢人就打听药店老板住什么地方。

“喔哟,得了!倒像我没事要忙似的!唔,算你倒霉,改天再来吧!”

他说罢急匆匆走进药店。

他要写两封信,要给包法利配一剂镇静药水,还要编一套能隐去服毒的说词,并且写成文章投给《灯塔报》;此外,还有一些人在等着听他透露情况。他放话说,爱玛是在做香草奶油时,误把砒霜当白糖吃了。等永镇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奥梅又一次返回包法利家。

他只见包法利独自在屋里(卡尼韦先生刚走),坐在窗户边的扶手椅里,痴痴地凝望着厅房的石板地。

“现在,您得为仪式定个时间了,”药剂师说。

“干吗?什么仪式?”

接着,包法利惊恐地结巴道:

“哦,不了,行不行?不了,我要留着她。”

奥梅为了缓和气氛,从摆设架上拿起一个长颈玻璃瓶,浇起天竺葵来。

“啊!谢谢!”夏尔说道,“您真好!”

他的话没说完。药剂师的这个动作唤起他的许多回忆,他说不下去了。

为了让他分分心,奥梅心想不妨和他聊聊种花的事,便说植物需要水分。夏尔把头一点,算是赞同。

“再说,春光明媚的日子就要到了。”

“喔!”包法利说。

药店老板又没辙了,便把窗户上的小帘子轻轻拉开。

“瞧,蒂瓦施先生正经过这里。”

夏尔像一架机器,重复道:

“蒂瓦施先生正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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