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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倒不如干脆,”外科医生说,“把手指头塞进她的喉咙。”

他的同行卡尼韦先生一言不发,因为刚才为他用催吐剂一事,私下里已经受到严厉责备。这位好心的卡尼韦,上回做畸形足手术时,是那样不可一世,口若悬河,今天却显得十分谦虚,脸上始终笑容可掬,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奥梅做了东道主,脸上光彩,喜形于色,想到包法利的悲惨处境,又以自私的心态反观自己,心里隐隐约约发出得意之感。医师大驾光临,让他激动不已。他有意卖弄渊博,东扯西拉地提到斑蝥、见血封喉树、芒齐涅拉树、蝰蛇等等。

“我甚至在资料上看到,大夫,有的人因为吃了熏制过头的猪血香肠而中毒,就像挨了雷击一样!至少,我们药物学方面的一位权威,一位大师,著名的卡代.德.加西库尔,在一份非常出色的报告中提到过。”

奥梅太太又露面了,端来一个晃晃悠悠、用酒精加热的器具,因为奥梅先生执意要在餐桌上现煮咖啡,而且咖啡还是他亲手焙炒、亲手研磨、亲手调配的。

“请用Saccharum拉丁语:砂糖。,大夫,”他一边递上砂糖一边说。

随后,他让自己的孩子都下楼来,他很想知道这位外科医生对他们的体质有何高见。

临到拉里维埃先生要走了,奥梅太太又请他给她丈夫瞧瞧。他的血越来越稠,每天吃过晚饭就打瞌睡。

“哦!他的毛病不是出在脑瓜法语sang(血)与sens发音相近。医师说的是一语双关的俏皮话,此处用的是单数sens。Sens是多义词,意为神志、感觉、观念、意识、见识、见解、方向等。上。”

这句俏皮话没人会意,医师兀自略露笑意,一边把门打开。可是,药店里人挤得水泄不通,要想脱身却非易事;蒂瓦施先生担心老伴胸部有炎症,因为她老往灰堆里吐痰;接下来是比内先生,他有时饿得发慌;卡龙太太觉得身上刺痒;勒赫常常头晕;莱蒂布杜瓦有风湿病;勒弗朗索瓦太太胃里反酸。最后,三匹马好不容易才撒腿上路;可大伙儿一般都觉得,拉里维埃先生人不太随和。

这时,布尔尼贤先生手捧圣油,打菜市场经过,才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奥梅按照自己的原则,把教士一律比作哪里有死亡气味,就往哪里去的乌鸦。就他个人而言,他一看见教士就觉得晦气,因为教士长袍让他想到殓布;他憎恶前者,多少是由于惧怕后者。

然而,面对他所谓的使命,他并不退缩;他陪着卡尼韦又去了包法利家里。拉里维埃先生临走时,特地叮嘱过卡尼韦,一定要去去。倘若不是太太拦着,奥梅甚至会把两个儿子也带去,让他们见识见识重大场面,日后好在脑子里记住人生一课,一次真实的教训,一个肃穆的场景。

他们进去时,卧室里笼罩着肃穆、悲哀的气氛。缝纫台上铺了块白布,上面一个银盘里放着五六个小棉球,旁边是个大十字架,一边一个烛台都点着蜡烛。爱玛的下巴抵在胸前,眼睛睁得老大,一双可怜的手,像一般临死的人一样,在床单上可怕地缓慢挪动,似乎要用殓布早早把自己盖上。夏尔的脸如同石像那样灰白,眼睛红得像火炭,没有哭泣,面对爱玛站在床尾,而神甫单膝着地,口中念念有词。

爱玛慢慢转过脸来,蓦地看见紫色的教士襟带,似乎有了欣喜的神色。她在异乎寻常的平静之中,也许重又感受到早年虔诚信教时那种久违的快乐;与此同时,天国永恒的幸福开始浮现在眼前。

神甫站起身,拿来十字架。爱玛像口渴似的伸长脖子,把嘴唇贴在耶稣基督的身体上,使尽最后的力气,印上了她平生最深沉的爱之吻。而后,神甫念诵了愿主慈悲和祈主赦罪,右手大拇指在油里蘸了蘸,开始敷圣油:先是觊觎过尘世浮华的眼睛,接着是贪恋过和煦微风和爱情芬芳的鼻孔,然后是曾经开口说谎,因得意而低吟,在淫荡中喊叫过的嘴巴,再次是曾经轻轻抚摸,乐此不疲的手掌,最后是曾为满足欲望跑得飞快,如今再也无法行走的脚掌。

本堂神甫擦擦手指,把浸了油的几个棉球扔进火里,回到临终人身旁坐下,告诉她,现在应该把自己的痛苦融会在耶稣基督的痛苦中去,完全信赖天主的慈悲。

劝诫完毕,他试着把一枝圣烛放在爱玛手里。那是天国荣耀的象征,不一会儿她就要沐浴其间了。爱玛太衰弱,手指握不拢,若不是布尔尼贤先生,蜡烛早掉到地上了。

可是,爱玛的脸已不那么苍白,显得很安详,仿佛这场圣事把她治好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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