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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第一卷/第二部

他们走到村外,不断地追赶,并遇见正在行军的各个小分队的官兵,看见正在修筑的防御工事,工事左面刚刚挖出的泥土呈露红色。寒风凛冽,几个营的士兵都穿着一件衬衣,像白蚁似地在防御工事上蠕动。看不见的人在土墙后面铲出一锹一锹的红土。他们骑马走到防御工事前面,观看了一下,便继续前进。在防御工事后面,他们碰到几十个不断轮流替换、从工事跑下来的士兵。他们只好捂住鼻子,驱马疾驰,离开这种毒气弥漫的氛围。

“公爵,这就是兵营的乐趣。”值日校官说。

他们骑马走到了对面山上。从这座山上可以看见法国官兵。安德烈公爵停下脚步,开始仔细地观察。

“瞧,这儿就是我们的炮台,”校官指着那个最高点说道,“就是那个不穿靴子坐在帐篷里的古怪人主管的炮台,从那儿什么都可以看见。公爵,我们一道上那儿看看吧。”

“十分感谢,我一个人现在就走过去,”安德烈公爵说道,想避开这个校官,“请您甭费心。”

校官留在了后面,安德烈一个人骑马走了。

他越向前行驶,越靠近敌军,我军官兵就显得更神气、更愉快。茨奈姆离法国人有十俄里,安德烈公爵第二天早晨得绕过茨奈姆;正在茨奈姆前面行驶的辎重车队的秩序极为混乱,士气也低沉。在格伦特可以觉察到某种恐惧和忧虑。安德烈公爵越走近法军的散兵线,我军官兵就越显得信心充足。一些穿着军大衣的士兵排成一行,站在那里,上士和连长在清点人数,用手指戳着班里靠边站的士兵的胸口,命令他举起手来。分布在整片空地上的士兵拖着木柴、干树枝,搭起临时用的棚子,欢快地说说笑笑。一些穿着衣服的和裸露身子的士兵都坐在篝火旁边,烤干衬衣,包脚布,或者修补皮靴和大衣,都聚集在饭锅和伙夫周围。有个连的午饭弄好了,士兵们露出贪婪的神情望着蒸气腾腾的饭锅,等候着品尝东西,军需给养员用木钵装着品尝的东西端给坐在棚子对面圆木上的军官。

在另一个更走运的连队里(因为不是每个连都有伏特加酒),士兵们挤成一团,站在那麻面、肩宽的上士周围,这名上士正在从一个小桶里,向那依次伸过来的搁在手里边的军用水壶盖子里斟酒。士兵们流露出虔诚的神色把军用水壶放到嘴边,将酒一饮而尽,嗽嗽口,用军大衣袖子揩揩嘴,带着快活的样子离开上士。大家的脸上非常平静,就好像这种种情形不是在敌人眼前发生,也不是在至少有半数军队要献身于沙场的战斗之前发生,而好像是在祖国某处等待着平安的营地似的。安德烈公爵越过了猎骑兵团,在基辅掷弹兵的队列中间,在那些从事和平劳作的英姿勃勃的人中间,在离那座高大的、与众不同的团长的棚子不远的地方,碰到了一排掷弹兵,一个光着身子的人躺在他们前面。两名士兵捉住他,另外两名挥动着柔软的树条,有节奏地抽挞着他裸露的背脊,受惩罚的人异乎寻常地吼叫。一名很胖的少校在队列前头走来走去,不理睬他的吼叫声,不住口地说:

“士兵偷东西是很可耻的,士兵应当诚实、高尚而勇敢,假如偷了弟兄的东西,那就会丧失人格,那就是个恶棍。还要打!还要打!”

可以不断地听见柔软的树条抽挞的响声和那绝望的、却是假装的吼叫声。

“打!打!”那个少校说道。

年轻的军官流露着困惑不安和痛苦的神态,从受惩罚的人身边走开,带着疑问的目光打量着骑马从身旁走过的副官。

安德烈公爵走进前沿阵地之后,便沿着战线走下去。我军和敌军的左右两翼的散兵线相距很远,但在中部地带,就是军使们早晨经过的地方,两军的散兵线相距很近,他们彼此看得清面孔,可以交谈几句。在这个地方,除了据有散兵线的士兵之外,还有许多好奇的人站在战线的两旁,他们冷嘲热讽,端详着他们觉得古怪的陌生的敌人。

从清早起,虽然禁止人们走近散兵线,可是首长们没法赶走那些好奇的人。站在散兵线上的士兵们,就像展示什么稀奇东西的人们那样,已不再去观看法国官兵,而去观察向他们走来的人,寂寞无聊地等待着接班人。安德烈公爵停下来仔细观察法国官兵。

“你瞧吧,你瞧,”一名士兵指着俄国火枪兵对战友说道,火枪兵随同军官走到散兵线前面,他和法国掷弹兵急速而热烈地谈论什么事,“你瞧,他叽哩咕噜地讲得多么流利!连法国人也赶不上他呢。喂,西多罗夫,你说一句给我听听!”

“你等一下,听听吧,你瞧,多么流利啊!”被认为善于讲法国话的西多罗夫答道。

两个面露笑意的人指给人家看的那名士兵就是多洛霍夫。安德烈公爵认出他了,开始仔细听他谈话。多洛霍夫随同他的连长从他们兵团驻守的左翼来到散兵线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