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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举的例子只说了一种人物,但也还有另一种人物。在《梦珂》里有的人物,后来出现在《入伍》里,而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就又有了文采。只要是你脑子里的人物,只要有机会,你就会写上他几句。所以说人物都是很多年在作家的思想上,作家的性格上,作家的感情中,作家的社会经历中慢慢积累和形成的。当你到生活中去,看到一个人,得到了启发,就把你旧有的人物部勾引出来了。很自然的就把旧有的人物和新认识的人物溶化在一起了。当然,在你今天写他的时候,你会用今天的思想来校正他一下的。我在写文采时,我曾努力克制自己,把他压缩,总想笔下留情。我不愿让他的形象压倒其他的人,我不喜欢他成为一个主角。

写《粮秣主任》也是这样的。我参加了桑干河的土改斗争,敌人到了那里以后,我对那里人的感情更深了。我想到他们经过那样残酷的斗争,死了好些人,我想到这许多人,这许多人的影子在我脑子里早就有了。而这些人又是新的战斗者,这些新的战斗者也同我脑子里那些旧的战斗者结合起来了。我对这些人的同情更多。因此近年来我的小说里,就不能不写这些人。为什么我到官厅水库去,别的人我都没有写,就写了个《粮秣主任》呢?这是因为我同这样的人原来就很熟,就有感情,我一下去就注意他。对那些才成长起来的新人,我喜欢他们,却不象同粮秣主任这样的人容易熟悉。现在我自己正在努力,要在旧朋友之外,多结交些新朋友。所以我很想到新的地方去,结交新的朋友。注意那些情绪饱满、思想比较单纯一些的、新起的人物。《粮秣主任》发表以后,我听到有人说: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生活,丁玲到官厅水库也只去了几天,就写出了《粮秣主任》,而有人下去一两年,还是写不出东西来。我听了以后,当然很感激他对我的鼓励,但是并不同意。我并不是不要生活就可以写文章,也并不是我比别人聪明,比别人了不起,下去两天就能写出文章来。那是因为官厅水库那里有我的熟人,有老朋友,问题是在这个地方,在于我过去有点桑干河的生活,过去有粮秣主任那样一个人物。我写的并不真正就是水文站的那个人,他没有那么“文”,那些话也不是他讲的,也不是我讲的,是我脑子里的那些老朋友讲的话。所以我们不要以为不深入到生活中去,就可以写出作品来。理解生活当然是很重要,但没有生活,没有深入的生活,怎么理解呢?只了解生活的一般规律,不熟悉具体生活,还是无法创作的。

我们不要孤立的去看生活,也不要以为只要有分析生活的能力就可以了,我认为深入生活和分析生活是一件事,在生活里面随时都在观察,都有批判,都有分析,才能更懂得生活。不是说我先下去生活,然后再去分析生活。

附带答复一点有关主题的话。对这个问题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我写什么我并不晓得,我要到生活中去看了,才晓得写什么;另一种说法是:我有了主题了,才下去,下去了再按我这个主题的框子去找材料,找完了材料再来写。对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看。要写一个什么,开始要有一个主题思想,要没有一个主题作为创作的指导和范围的话,那么宽广的生活,你到底要写什么呢?什么都可以写。所以要先有一个题目,不管这个题目是别人给你出的,或是作家自己脑子里所产生的都行。一个作家脑子里要经常有很多题目。要经常的看到一件事发生了,就很敏感的接触你自己的题目,使你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好,引起你非要写他不可。主题是可以由别人出,可是文章得由作家自己原来就有才行,不是拿别人的题目,按概念去找生活找人物。再说我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是不是先有了一个思想,才下去的呢?有的。前面我讲过我到了张家口后,就愿回到农村去,我觉得我跟陕北的农民发生了感情。同时我想写一部关于中国变化的小说,要写中国的变化,写农民的变化与农村的变化,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在当时我就有这样一个明确的思想:如果很好的反映了农村的变化、农民的变化,那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我有这样一个主观意图。当时如果没有这个主观意图,就下去生活,那是没有目的的。有了这个思想我就下去了,下去先到几个村子里,浮面的跑一跑,然后又比较深入的搞了一个村子,虽然只十几天,但是是比较深入的卷进了斗争里去了。当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战争马上要来到这个地区的情况下,全国解放战争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时候,如何使农民站起来跟我们走,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所以我在写作的时候,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农民的变天思想。就是由这一个思想,才决定了材料,才决定了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