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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 第一部

我跟着她进了门,穿过后院,来到地下室的一个厨房里。靠墙放着一张床,桌上有一盏灯,灯光调得很暗。她——

他感到厌烦。他想吐口水。一想到那个地下室厨房里的女人,他就想到了凯瑟琳,他的妻子。温斯顿是结了婚的——无论如何,他结过婚:也许他仍然是个结了婚的人,因为据他所知,他的妻子没有死。他好像又闻到了地下室厨房里闷热的空气,那种混合着虫子、脏衣服和劣质的廉价香水的味道,但仍然很诱人,因为女党员从来不用香水,你根本想象不出她们用香水的样子。只有无产者才用香水。在他的脑海中,这种味道是与私通牢牢联系在一起的。

跟那个女人走是他大约两年以来的第一次出轨。嫖妓当然是禁止的,但这种规定偶尔也可以斗胆打破一下。这确实很危险,但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嫖妓被抓到可能被判劳改五年:仅此而已,如果你没有犯别的错误的话。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别被当场抓住。在贫民区里,到处都是愿意卖身的女人。有的只要一瓶杜松子酒,无产者是不允许喝杜松子酒的。党甚至心照不宣地鼓励嫖妓,为了发泄不能完全压抑的本能。一时的荒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偷着干的而且毫无乐趣,参与的女人又来自堕落下贱的阶级。不可原谅的是党员之间的滥交。可是,虽然大清洗中的罪犯一律坦白曾经犯过这种罪,还是很难想象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党的目的不仅是阻止男女之间发展难以控制的相互忠诚。它真正的、秘而不宣的目的是消除性行为的所有乐趣。真正的敌人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情欲,无论在婚内还是婚外。所有党员之间的婚姻都必须经一个专门委员会批准,虽然这个委员会从来没有清楚地交代过它的原则,但是如果一对男女看上去相互吸引,他们的申请一定会被拒绝。婚姻唯一被认可的目的就是生儿育女,为党服务。性交被视为有点恶心的小手术,像灌肠一样。这种观念从来没有直白地表达过,而是从每个党员的童年开始,间接地灌输进了他们的脑子里。甚至还有像青年反性团这样的组织,提倡男女终生禁欲。所有的孩子都将由人工授精产生(新话叫“人授”),并且在公共机构里养大。温斯顿知道,这种说法未必是认真的,但它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党的思想。党试图扼杀性本能,或者,如果扼杀不了的话,就歪曲它、丑化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样看起来又很自然。而且就女人而言,党的努力是非常成功的。

他又想起了凯瑟琳。他们分手大概有九年?十年?——快十一年了。奇怪的是他很少想到她。他能一连好几天忘记自己曾经结过婚。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十五个月。党不允许离婚,但是鼓励分居,如果没有孩子的话。

凯瑟琳是个高个子的金发女人,身材挺拔,动作优美。她有一张大胆的、像鹰一样的脸,甚至可以称得上高贵,如果你没有发现她的皮囊之下空空如也的话。刚结婚他就发现——也许是因为他了解她胜过了解大多数人——她的思想毫无例外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愚蠢、最庸俗、最空洞的。她满脑子都是口号,接受党交给她的一切,无论有多愚蠢,她没有不接受的。他在心里戏称她为“人体录音机”。然而,要不是因为一件事,他和她还能过得下去,那就是性。

他一碰她,她就本能地畏缩,变得很不自然。拥抱她就像拥抱一个有关节的木头人。奇怪的是,即使当她紧紧拥抱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她似乎在同时将他用力推开。她僵硬的肌肉给了他这种印象。她常常闭着眼躺在床上,既不反抗,也不合作,而只是服从。这非常令人尴尬,而且,时间长了让人受不了。但是即使这样,他也可以忍受,只要他们同意禁欲。但奇怪的是,凯瑟琳居然拒绝了。她说,他们必须尽可能生一个孩子。所以这一幕持续上演着,只要有可能就每周一次,很有规律。她甚至早晨会提醒他,好像那是晚上必须要做而不能忘记的一件事。她给它起了两个名字。一个是“生个孩子”,另一个是“我们对党的义务”:没错,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很快,每当那个约定的日子来到的时候,他就非常恐惧。不过幸好没有孩子,她终于同意放弃尝试,不久他们就分手了。

温斯顿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再次拿起笔写道:

她倒在床上,立刻,没有任何准备动作,以想象得到的最粗俗最可怕的方式,掀起了自己的裙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