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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 第一部

隔壁桌上那个呱呱叫的声音在部里播新闻的时候暂时安静了一会儿,这时又说了起来,音量和刚才一样大。不知为什么,温斯顿发现自己突然想起了帕森斯太太,想起了她稀疏的头发和脸上褶子里的灰尘。不出两年,那些孩子就会把她交给思想警察。帕森斯太太会被蒸发。塞姆会被蒸发。温斯顿会被蒸发。奥伯良会被蒸发。然而,帕森斯永远不会被蒸发。那个呱呱叫的没有眼睛的家伙永远不会被蒸发。那些小个子的、像甲虫一样在各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疾走如飞的人——他们也永远不会被蒸发。那个小说处的黑发姑娘——她也永远不会被蒸发。他好像本能地知道谁会幸存、谁会灭亡:虽然,幸存的条件是什么,这不太好说。

这时,他猛地从沉思中惊醒。旁边桌上的那个姑娘侧着身子,一直在看他。正是那个黑发姑娘。她斜斜地看着他,眼中有一种奇怪的专注的神情。他们的目光一相遇,她就把目光移开了。

汗从温斯顿的脊梁上冒了出来。一阵可怕的恐惧感袭遍了他全身。这种感觉几乎立刻就消失了,但是留下了一种令人烦恼的不安。她为什么看他?她为什么总是跟着他?不幸的是,他想不起那个姑娘是在他之前来的,还是之后。但无论如何,昨天,在两分钟仇恨中,她就坐在他身后,没有任何明显的必要。她的真实目的很可能是听听他的反应,看他叫得够不够响。

原先的一个念头又回到他的脑海中:也许她其实不是思想警察,而是一个业余间谍,这才是最可怕的。他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也许有五分钟,他可能没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在公共场合或者电幕的视野内出神,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最小的细节也能泄露你的心事。一个紧张的抽搐,一个无意识的焦虑表情,一个自言自语的习惯——任何暗示着不正常心态的细节,暗示着你有不可告人的事的细节。不管怎样,脸上带有不恰当的表情(例如,在宣布胜利喜讯的时候显得不太相信)本身就是一个应当惩罚的过错。新话中甚至有一个关于这个的词:叫做“脸罪”。

那个姑娘再次用背对着他。也许她并没有真的跟踪他;也许一连两天她都坐得离他那么近只是一个巧合。他的烟灭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烟放在桌子边上。他要留到下班以后再抽,如果烟丝不掉出来的话。旁边桌上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思想警察的间谍,也许不出三天温斯顿就会被关到仁爱部的地下室里去,但一支烟头是不能浪费的。塞姆折起那张纸,放进口袋里。帕森斯又说了起来。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老弟,”他一边叼着烟斗笑着,一边说,“那次我那两个小家伙放火烧了那个卖东西的女人的裙子,因为他们看见她用老大哥的海报包香肠?他们偷偷摸到她身后,用一盒火柴点着了她的裙子。我想一定把她烧得够呛。小兔崽子们,啊?但真是积极!这是他们现在在小小间谍队里接受的一流训练——比我那时候强。你知道他们最近发给孩子们什么东西吗?一个可以透过钥匙孔偷听的听筒!我女儿昨天晚上拿回来一个,在客厅门上试了试,她说比直接用耳朵听清楚两倍。当然了,别忘了,这只是个玩具。但是教给孩子们的想法是对的,啊?”

这时,电幕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哨音。这是回去工作的信号。三个人跳起来加入了挤电梯的行列,温斯顿的烟头里剩下的烟丝也掉了出来。

6

温斯顿在日记中写道: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在一个大火车站附近的狭窄的小街上。她站在墙里的一个门洞旁,头顶上的街灯几乎发不出什么光。她的脸很年轻,粉涂得很厚。吸引我的正是那厚厚的脂粉,那张脸白得像一张面具,嘴唇涂得鲜红。女党员从来不涂脂抹粉。街上没有别人,也没有电幕。她说两块钱。我——

他一时很难写下去。他闭上双眼,用手指压住眼球,想把那不断重现的一幕挤出去。他几乎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欲望,想大声喊出一串脏话。或者用头撞墙,踢桌子,拿起墨水瓶向窗户扔去——反正做一件要么暴力、要么喧闹、要么痛苦的事,把那个折磨他的记忆抹掉。

他想,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神经系统。你心中的紧张任何时候都可能化作某种看得见的症状反映出来。他想起几个星期以前在街上看见的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党员,大约三十五或者四十岁,又高又瘦,提着一个公文包。两人相距几米远的时候,那个人的左脸突然抽搐了一下。他们擦肩而过时又发生了一次:那只是一个抽动,一个颤抖,像相机快门一样快,但显然是习惯动作。他记得自己当时想:这个可怜的家伙完蛋了。可怕的是,这个动作很可能是无意识的。在所有危险中,最致命的是说梦话。他认为这根本没法防备。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