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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题变奏

我奔向一条曲里拐弯但偏偏取名叫笔直胡同的地方,找到一个大杂院儿,一进院门就是一个套着胶皮管的水龙头,一个驼着背的老头用一条脏得说不出颜色的毛巾擦背,弄得水花四溅。小孩子们的哭闹、大人们亲昵的咒骂和一阵揪心扯肺的京胡组成了一部热热闹闹的大合唱。院子虽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厨房,显得非常拥挤。一条环绕着这些小房子的小路到每户人家的门口分出一支。从院门口无论去哪家都要踏上这条迷宫似的小路,不时有个穿着裤衩、光着脊背、摇着偌大蒲扇的男人趿着鞋走过,或者一个最多穿件背心的妇女走到龙头前来倒脏水。花花绿绿的时髦衣服晾在铁丝上,衣服上的水嘀嘀嗒嗒地落进摆在地上的一排用旧尿盆什么的代用花盆里,一些连植物学家也未必能叫上名来的小花小草在旧尿盆里开得还挺茂盛……

我绕到老讳住的那间窗户上严严实实地糊满《参考消息》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谁呀?”一阵撄撄蔹荩我等了老半天,那扇不带玻璃的门终于开了。我大吃一惊:来开门的不是老讳,而是七○七房间另一个叫“伪政权”的怪杰。我走进一看,一个小妞儿正襟危坐。

“老Q怎样?”他先发制人。

“还活着。”我大失所望。

“伪政权”也是我离开大学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时我过于偏激,羞于与这种人为伍。

“伪政权”在我们几个人中出身最好,据说他爷爷曾留着辫子留学德国什么的。一般要说起附庸什么,大概就是附庸风雅,而他偏偏附庸流氓。据说他风流事儿不少,由此我想到现在一部分姑娘大概不喜欢小伙子的一身又黑又亮的犍子肉了,却欣赏两条麻秆似的杏熟打杏枣熟打枣的细腿……你要是有兴趣恭维他一句,他马上就会变得粗俗不堪并以此为荣。他左眼皮上有道疤,每天如果有八个小时洗漱时间,他一定会用七个半小时照镜子,余下的时间则“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半用来梳头洗脸一半用来为这道疤静默惋惜,然后大步流星神采飞扬地去教室。据说有一天他大胆向一个女生表白心迹,对方委婉回绝,他死缠不放问为什么,那女生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从实招来:“什么也不为,就为你眼皮上的大金边!”于是他就被大家叫做“金边——傀儡政权”,因为叫起来顺口,大家又简称“伪政权”。

“他是写小说的。”他居然向屋里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这样介绍我。

“哦!是吗?”又是一个嗲声嗲气。还是老G好点儿,虽然涂脂抹粉,可不装模作样。

“我不是写小说的,我是饭馆儿的。”我一点儿也不想抬举“伪政权”,心里琢磨着老讳为什么会把房子借给他。

那小妞儿的表情开始起了些变化。“这是我老婆。”“伪政权”指指她,我差点没呕出来。这小妞大概就是“现在时”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没有爱的痛苦”的荡妇什么的。

“你写爱情的?”小妞儿发出一声猫叫。

“我常写和老婆打架、写啃猪尾巴、吃驴蹄子什么的。”

她向上翻眼睛,故作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劲儿恨不能把长睫毛塞到我的眼睛里。

“下棋吧。”我对“伪政权”说,“我本来是来找老讳杀两盘儿。”

“老讳把房租给我了,每月三十五块。”

“哦!”我心里想老讳真是赚钱有术,“三十五块买一月风流,不贵。”

他把棋拿出来了,不过看得出来不大情愿。

我选择了黑色,我就喜欢这杀气腾腾的颜色。

“走吧。”我心里琢磨着这将是一场不按规则进行的比赛,因为我要杀得他忘了马应该走日,象应该走田。

“当头炮!”真他妈俗,就像“现在时”写的小说。

我把老将往上推了一步……

尽管吃掉他的子儿以前,我总是提醒他,让他缓棋,可他还是输了个一塌糊涂。他开始面红耳赤,硬要和我拼一拼,我也赢得腻味了,不想玩儿了,可是不让他在他老婆面前赢上一盘儿,我也难以脱身。

“晚上有俩哥儿们请我喝酒。”他拇指向上一挑,夸张地说。这姿势和语气再加上那据说是他爸爸出国去考察时带来的精致眼镜简直就是一幅漫画。这是一道不太巧妙的逐客令,我懂,不过我想装傻。

“请你喝汽水儿?”

“哪儿呀,喝酒!”真要命,这人缺点儿幽默感。

“我也去凑两杯吧!”

“那几个哥们儿你都不认识。”

“可能,不过酒我总能认识。”这一次他总算听懂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真想去见见他那哥们儿,不过因为心里毕竟还装着老Q,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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