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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主题变奏

徐星

幸好,我还持着一颗失去甘美的

种子——一粒苦味的核

幸好,我明日起程登山

我要把它藏在

最隐秘的山洞,待它生命的来年

开花飘香,结一树甜蜜

结一树过去

在那没有鸟语的群山深处

也许我真的没有出息,也许。

我搞不清除了我现有的一切以外,我还应该要什么。我是什么?更要命的是我不等待什么。

也许每个人都在等待,莫名其妙地在等待着,总是相信会发生点儿什么来改变现在自己的全部生活,可等待的是什么,你就是说不清楚。

真的,我什么也不等待。这么说并不是要告诉你我与众不同,其实在另外一个意义上我又太知道该要什么了,要吃饭要干活儿。

除此以外凡是摩登玩意儿都和我不相干。

如果我突然死了,会有多大反响呢?大概就像死了只蚂蚁。也许老Q会痛苦几天,也会很快过去,她会嫁人,在搞她的所谓的事业的同时也不耽误寻欢作乐,把以前对我的千娇百媚同样地献给另外一个男人。

既然我最爱的人都是如此,那么我还能对谁有那么点儿意义呢?

我不喜欢老Q那些艰深的音乐,据说德彪西经常无主题什么的。尽管有时我也迷恋柴可夫斯基谁谁谁的,可我不喜欢一件乐器的单调声音,除了小号。小号也单调,但是它总是热热闹闹的,那感觉就是有点儿棒,出来进去的。

可惜老Q弄的偏偏不是小号,这一点在我们热烈相爱的那阵子,倒是真让我给忽略了。尽管她拉的是意大利名家提琴,尽管它有几百年的历史,我还是不能容忍那些一串串指法练习、试音、调弦什么的。那他妈太无主题了,无主题还好,无内容,无连贯,除了它徒具形式以外,还真是有点儿像我写的小说。这一点常常使我惶惑不安。

我纳闷儿为什么她不能拿起琴来就给我拉点动听的东西,而是长长一段时间由噪音编织成的预备期,一下子就倒了我的胃口,就像拼命咬了一口苹果却咬断了一个又大又粗又胖乎的虫子。

她说我不懂,我也许的确不大懂,就这样她走了,八成又是去哪儿调那四根宝贝弦了。不过她会回来的,我相信她还会继续爱我。

若干日子以前,我们行在月光下,她曾低声对我说,要是我们分手,那她背后的一座大山就突然消失,她回过头来,只会看到一片荒凉、迷蒙的原野,自己就像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我感动得真受不住了,一股温情一个劲儿往上涌,一转身钻进了一个就近的小酒馆儿……

也许没出息,也许。

我走到街上,随随便便的,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我孤独得要命,愁得不想喝酒,不想醉什么的。我去看了一场电影,不过不仅没能解脱,反而多了不少晦气。那些地下工作者,穿着曲线毕露的旗袍,露着大半截儿大腿在前面拼命跑,几个坏蛋在后面玩命儿追,可就是追不上,有摩托车也不行。见了他妈鬼了。什么坏蛋,反正一概男的追女的。所以当然不能让他们追上了,导演还得给他们安排扒衣服什么的,大大有伤风化了。说实在的,我始终不相信那些油头粉面的男女们就是当初的地下党。要真是,拯民于水火之中就太轻而易举了。

回到家里,我信手拿起前些天那个外号叫“现在时”的“诗人”送来的诗集。这诗人喜欢用英文写诗,不知是刻意朦胧还是水平有限,永远用不准时态,所以大家叫他“现在时”。反正他大概会终生用下去。

老Q先读过了,她不客气地说了一句“破玩意儿”。这诗集确实让人倒胃口,尽是什么“我是什么什么”、“我像什么什么”之类的句子,就像没有他就没有了一切。你是什么呀?你是大屎蛋一个,你像什么呀?像美尼尔氏综合症患者!我见过,犯起病来尽管吐着白沫,嘴里也不会停止无休无止的号叫。也许他以为诗产生美就像东施皱皱眉头那样容易。

那一年我刚离开学校不久,我不是说毕业,你别误会。幸好九门功课的考试我全部在二十分以下,幸好高考时的竞技状态全都没有了,幸好我得了一场大病,于是我和学校双方得以十分君子气地分手,双方都不难堪……

那一年是文艺界的古典主义大复兴,那时人们还不以谈论萨特、弗洛伊德什么的为荣。书店尽是些奥斯丁、济慈,音乐厅也尽是些贝多芬什么的。我也偶尔去去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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