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这是一场颠乎最初时光的梦。

　　One
　　对于每次来到画室朱先生总是安排我跟她坐一起的事我是很不乐意的，她爱说话以及动作多，所以我不喜欢和她在一起，尽管她的笑容总是令我觉得似曾相识。
　　在我眼里她就似个白痴，我不喜欢理她。
　　“嘿！我觉得这个应该这样画……”
　　“你要画完全部？”
　　“这本书好厚啊……”
　　她痴痴地笑，她坐在玻璃制的窗户边，阳光射在她的刘海反射出金色的光线，对于她的一切问题我选择沉默。
　　有病！
　　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默念。
　　她的目光黯淡，但是看不见忧伤。
　　“嘿！”她莫名的尖叫打破了安静的气氛，画友们纷纷向我们这边投来目光，我白了她一眼，尴尬地移动了一下椅子，跟她划清界限。她却不要脸地向我挪了过来。
　　“这个很好看啊是不是啊？”
　　大嗓门的她使那些注视着的目光迟迟不肯散去，然而接下来所有的目光焦聚在我身上，他们等待着我的回复，我扭扭嘴，却没有想过要沉默。
　　“安静一点吧你！”
　　紧接着世界就沉寂了。注视着我的目光散落在空气各个角落，似乎又溢满某种讽刺的寓味。
　　我憎恨地瞪了她一下。
　　后半节课她安静了许多，我的脑子里闪过一秒钟的后悔，但这丝悔意却让我满腹的满足淹没了，我满足于她的识相，我是有多希望时间可以定格在她的沉默中。

　　Two
　　我以为这样的沉默会持续很久。
　　但颠乎我想象的是第二天她马上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的确，她的厚脸皮使她乐观。她还像以前一样，大声喧闹，但很明显对我有了戒备之心，她和其他同学交流上了。
　　于是整个下午是在谈话声中度过的。
　　我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却碰巧地撞上了她望向我的目光，我和她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然后破碎，遍体鳞伤。她的眼神中映出了一丝讶异，紧接着难过，沮丧，似乎快溢出晶莹的液体。我并不相信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我想她可能只是打了一个呵欠，在她转过身继续讲话时我才安心了。我宁愿相信我的一意孤行。

　　Three
　　在回家转过街角时她哭了。
　　她蜷缩在金黄色的夕阳下，蹲在长满青苔的老砖瓦旁，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弥漫在四周的是咸咸的味道，我的眼睛也发酸，她的眼泪一滴滴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身上。
　　在这一刻她竟显得如此渺小，渺小得就像一粒小小的尘埃，她的身影被夕阳拉长，我竟觉得是那么熟悉。
　　我措手不及。
　　我一贯地认为她是一个没泪的人，她那些没心没肺的笑只会让我觉得她学不会哭泣。还是说，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去注意她眼里可能藏有的一抹忧伤，但是我并不想去争辩这件事。
　　夕阳下的我就像一个木头，呆呆的，不想动弹也无法动弹。
　　我咬了咬唇，然后感觉嘴唇很自主地在蠕动，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然而她大喊。
　　“阿与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啊，我真的有那么让你讨厌吗？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愣在了她面前，我在犹豫是不是该挥挥袖子走人，然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可惜我做不到，我大半的身体早就被惊住了，我的理智告诉我的我有错在先。但我并不想向一个讨厌的人认错。
　　我只是诧异，十分诧异。
　　她什么都知道，她是清醒的。
　　她问我是不是很讨厌她，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一句疑问句。有时候我会崇拜她，羡慕她总是能把一些话很自然很自然地说出口，什么都不会顾虑。
　　我轻轻朝前，小心翼翼地蹲在了她身边，我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肩膀。
　　“别哭了。”
　　我们的影子拉得悠长悠长，最后交接在一起。
　　在转角的巷弄，傍晚的夕阳下，只有我和她，我和她。
　　我从来就没有奢望和她会创造出如此唯美的画面。在与她接触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只剩她的啜泣声，只剩我们的存在。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无比奇妙。世界的静静的，静静的。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那么令我讨厌。

　　Four
　　那天我满14岁。
　　然而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去画室上课，家人很忙，也没有过生日这种浪漫的念头，和一群小朋友们一起过生日，是一种很独特的方式，当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今天却格外安静，似乎少了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是少了热闹。
　　少的是她，满满的失落感。
　　她并没有请假。她不会逃课，这个我知道。
　　我反复地在口袋中摩挲了很久，然后才迟迟拿起了手机。
　　电话迅速通了，但是电话那边一片杂乱，有汽车声，有人群喧闹声。
　　“你在哪里？你在干嘛？”
　　“我……。”
　　她欲言又止，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我的神经绷紧。
　　“我没事，只是刚才被车撞到，手臂有了一定擦伤，真的没事，现在堵车。”
　　“有叫人吗？”
　　“没有，我会马上到的！”
　　“笨蛋！”
　　“……”
　　“在哪里？”
　　结果我还是迅速地赶到了。她的头发凌乱，咬着苍白的唇，托着手臂，牵着自行车狼狈地站在街道旁，自行车车头也歪了。
　　我的心一揪，小跑到她跟前。她的手臂泛红，擦伤出溢出了血，我拿出准备好的药酒，给她涂上。
　　“为什么不叫人？”
　　“不想麻烦别人……”
　　失落感从鼻尖蔓延向丹田。
　　“我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她有些受宠若惊，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身体湿漉漉的，一颤一颤地抖动。她像极了一只对人世极为陌生的猫。
　　“笨蛋，说一遍就可以了！”
　　“但是，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啊！”她还是挂着那张笑嘻嘻的脸，只是现在却讨厌不起来了。
　　“傻子。”我抱怨。“来上课应该不需要走过这条路，来这边干什么？”她车篮里的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埋下头，扭了扭嘴，一手从车篮里取出袋子。“本来是想等会再给你看的……”
　　“哥，生日快乐——”

　　Five
　　我竟然被感动到了。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们有着同样的血液，有着相似的五官，有着相像的影子。看着她，就像在看着自己。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找寻在我心中的存在感罢了。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只是不想承认，其实她很关注我。
　　“谢谢——对不起——”
　　我近乎热泪盈眶。
　　她拼命地摇头，牵起我的手，她冰凉的小手啊，我握得很紧很紧。我生怕一放开她，她就会走，因为这一切不真实得像梦。
　　空气很暖很暖，我的心也很暖很暖。
　　14岁前，我并没有意识到妹妹的存在。
　　14岁时，我知道我有一个妹妹要守护。

　　Six
　　所有的童话的结尾总是那么一句话。
　　“本故事纯属虚构。”
　　然而这不是一篇童话，却是像童话一般的不真实。我也希望可以有一个妹妹来让我守护。
　　有一个哥哥来守护我。
　　我要和她穿梭在夕阳下，面对面地坐在街角的那家咖啡店，看着夕阳渡着她的唇成金边，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她可以调侃我，我可以嘲笑她。
　　淹没在人山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