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跪下。”
莫守青刚跨进莫家大宅，就听见族长的命令，他的心一沉。
——跪下？你们差点害死我还让我跪下？这是不是弄反了？
莫守青冷冷地看过去，“如果……”莫守青退了一步，站在了大门外，“我不跪呢？”“莫守青！”“何事。”他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人，觉得离他们好远，但是，在他心里，他们从来没有靠近过。
“你应当知道你的使命。”使命？原来我的使命就是去死吗？莫守青心里暗暗冷笑着，转身想走。却被七八个族人拦住了去路，“我莫家还轮不到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放肆！”“那就让我走！”莫守青的声音像是被囚禁的野兽发出的怒吼，让族人都为之一震。“给我拿下。”几人顿时朝他挥剑而来，莫守青手中无剑，身上很快添了几处伤痕，莫守青的背上猛地一痛，他毫无防备，痛得差点跪下。
莫守青没有什么座右铭，从小到大只遵循一条守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他一把夺过族人手中的剑，脸色就像修罗场中走出的死神。一剑，又一剑，剑锋擦着他的脸滑过，十步之内，鲜血蔓延如流水，像是碎了一地的红莲。少年的剑尖滴着血，杀气重重地朝大门走去，一条血路铺就而成。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挡我路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你真是反了！”莫守青只听清族长这一句，因为下一秒，他被族长的暗器击中了，是一枚淬着毒的银针，莫守青笔直地跪了下去，眼前骤然一黑，倒了下去。他从来不知道，磊落如族长，也习得如此一手好暗器，他一时竟无法回过神来。真是讽刺的事实。耳边像是有人在急切地唤他的名字，纷乱如鼓的脚步声让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在莫家大宅？在荒郊野岭？他其实更爱后者。
不知不觉中有人好像在给他上麻药，上麻药干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着族人和一众人走远后，他才吃痛地坐起来，在门后找到了自己的剑，想从暗道出去，却发现门外有人在悄声讨论。“听说是要纹麒麟了……”“选定了他？”“是啊，听说要消除所有记忆……”“你们在咬什么舌根！”“族长好。”听到这里，莫守青头痛欲裂，他觉得有些东西，在他脑海里正在以无法察觉的姿态消失殆尽，他慌忙地躺回床上。
门被应声推开，是族长和上药的大夫，莫守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夫，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还可以……”
“可以，只要他不醒过来就行。”莫守青装着昏迷，却被硬灌入一碗汤药，他没有反抗，逞能又能如何呢？还不如好好的疗伤。继而他听见大夫说道，“这里还有一片……族长确定要让他吃下吗？”“让他吃。”族长没有犹豫，“只是……”族长突然扬声，“他了无牵挂，删去记忆也无妨。”大夫叹了一口气，他曾经强行删除过一个人的记忆，那人在删除的时候突然站起，而后眼含泪水地求着他不要这样做，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违背道德。何况这孩子，还在昏迷着啊……
他正想着莫守青会不会也脆弱得流下泪来的时候，莫守青的麻药劲还没有过，却闭着眼唰地一声就坐了起来，被下的剑已经出了鞘。大概是被莫守青苍白的脸色吓住了的大夫，忙喊着，“你别激动……”而莫守青已经从床上转移至族长的身后，将冰冷的剑锋直抵族长的咽喉，只有几公分，他就可以刺穿族长的咽喉。“让我走。”
莫守青的身上都是血迹和汗水，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在台阶上。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撑到了莫家的大门之外的一个小巷旁，而后他将那枚银针还给了他最亲爱的族长，在族人慌乱之中逃了出去。他无心恋战，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逞强。天知道那大夫让他吃了什么药，他现在浑身无力。他逃到百里之外的一个深林之中，就近在一个山洞中歇下。
他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到楼笙。
他不确定莫家人还会不会来追捕他，以他现在身上的伤，以一敌多。他没有把握获胜。所以当他听见外面有人走近来的时候，双目血红，浑身如坠入冰窖般发着抖，将剑恶狠狠地刺向来人，剑锋已经划破了些许皮肤，点滴的血珠已经开始渗出。他看向来人，却发现是楼笙。他却没有放下剑，莫家人的易容术极高。
“莫守青，把剑给我放下！”“你是谁。”“我是谁？”楼笙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向他，“楼笙。”“我们怎么认识的！”他头痛欲裂，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逐渐的模糊，他必须在倒下去之前判断出来这个人的真假。他不想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了。“1997年5月19日，西周古墓。”楼笙挑眉，轻笑了一声，“你还说要和我一起走，你忘了？”是楼笙。不是莫家人。他虚弱地摆摆手，“我刚逃出……”话还没说完，剑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无力地倒了下去。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托付到族长的手里，那时候他还很小，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是觉得他们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坚实，足够抵挡外来的所有风雨。但是当他们把幼小的他交给族长的那一刻，他就再也记不得他们的细节了，连怀抱都是那么的遥远。梦里有一双手，仿佛在推着他不停的练剑，达到顶峰，当他到达了巅峰，前面是万丈深渊的时候，他也不能后退，他不能呼救，不能回头，所有的抵抗都无济于事，他从幼时的梦魇中惊醒，他剧烈的喘了口气，浑身被冷汗湿透。
楼笙在不远处专注的生起一大簇火，温暖的光芒在山洞中散开。山洞之外下着倾盆大雨，他扶着额头，头痛没有丝毫的缓解，倒是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包扎了起来。想了半天，莫守青还是开了口：“谢谢。”楼笙头也不抬，“你从莫家出来了？”楼笙顿了顿，“看起来不像是被赶出来的。”他苦笑，“是啊。这么个落魄样，的确不是赶出来的。”楼笙愣了愣，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年，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莫守青闭上眼，满心茫然，“我回不去了……”这几个字说得轻，却如同刀子一般割在楼笙的心上。“之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走吗，来不来。”莫守青怔了怔，目光只是淡淡地落在了跳动的火焰上，“不来。”楼笙手中的树枝一声轻响，断成了两截。
他的笑容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或者说，她并不能触碰的东西。初见他的时候，他心有戒备，然后笑得没心没肺，吵着嚷着要跟着自己一起走，之前因为他是莫家人所以有所顾忌，现在答应带他一起走，反倒不愿意了？莫守青神色如水，继续说：“他们可能会追上来，要走快点走，我不想害死你。”楼笙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脚步顿了顿，却还是走向莫守青的方向。“你觉得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能打得过谁？”莫守青的神色暗淡下来，“我不知道，我感觉到我的内力还有一些东西在流失——我的记忆也是……”没等他说完，楼笙就走上前，扯下他肩膀的衣服，半个纹身已经初现。“他们给你吃了什么？！”楼笙气急败坏地质问道。“我也不知道……”莫守青的目光开始迷离，而后又陷入昏迷。
“好一点了吗？”楼笙的声音在耳边从模糊到清晰。“现在开始和我一起走。”楼笙突然一伸手，把他的剑递给他，“你还没有那个本事害死我，保护好你自己，就当不给我添麻烦。”莫守青在山洞中有些看不清楼笙的样子，话却是听得真切。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回了一句，“好。”
楼笙看着山洞之外的天空，心情不知怎地好了起来，不知不觉地哼起了歌谣：
灯影幢幢中，故乡水，忘川水，笑忘初见愁已断。勿问归，勿问悔，岁月终老不复回。千重楼，万重楼，蓦然回首，明月不愿把人留……
莫守青突然想起小时候娘亲一直哼着的歌谣，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后来再也没有听过别人唱过歌谣，轻柔的声音婉转低回，莫守青觉得四周的阳光都是暖的，有种久违的感觉。可是时间从来不为谁而停。哪怕你再眷恋此刻或旧时的时光，你都要往前走。无论前路有多难，你已经别无选择。莫守青枕着手臂，靠在石壁上，想着。
他们，从这一刻开始，相互依靠，别无他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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