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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父亲的死

“她们玩得开心吗?”高老头忽然认出了欧也纳,说道。

“哦!他只想着两个女儿,”比安训道。“昨天夜里,他对我说了不下一百次:‘她们在跳舞呢!她的长裙有了。’他喊着她们的名字。那声调,真要命,我都禁不住流泪了,他这样喊:‘但斐纳!我的小但斐纳!娜西!’真的,”医科学生说,“简直叫人止不住眼泪。”

“但斐纳,”老人说,“她在那儿,是不是?我早就知道。”说着他眼睛骨碌碌乱转起来,朝墙壁和房门望过去。

“我下楼跟西尔维说一声,叫她准备芥子泥,”比安训大声说道,“这是上药的好时机。”

拉斯蒂涅独自陪着老人,坐在床脚边,眼睛注视着这副面孔,看上去又恐怖又难受。

“德·鲍赛昂夫人逃走了,这一位又奄奄一息,”他自言自语道,“在这个社会上,心灵美好的人待不长。真是,伟大的感情怎能跟一个狭隘、鄙俗、浅薄的社会合得来呢?”

他参加的那个聚会的情景,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同眼前这个垂死者的床榻的情景形成反差。比安训突然又回来了。

“喂,欧也纳,刚才我见了我们的主任医师,就一路跑回来了。病人要是有清醒的迹象,要是开口说话,你就让他躺到一长条芥子泥上,让芥末把颈窝到腰下团团裹住;再差人去叫我们。”

“亲爱的比安训。”欧也纳说。

“哦!这是医学病例呀。”医科学生说,那份热心仿佛一个新入教的人。

“得,”欧也纳说,“那么只有我是凭感情,来照顾这个可怜的老人了。”

“你要是上午看到我的样子,就不会说这话了,”比安训并不生气,说道,“临床医生眼里只有疾病;我嘛,眼里还有病人呢,亲爱的小伙子。”

他走了,留下欧也纳单独陪着老人;欧也纳提心吊胆,生怕病情马上会急转直下。

“啊!是您,亲爱的孩子。”高老头认出了欧也纳,说道。

“您好些了吗?”大学生捏住他的手问。

“好些了,刚才我的头像被钳子夹住似的,现在轻松了。您看见我女儿了吗?她们马上就要来了;一知道我病了,就会赶紧跑来的;从前在于希安街,她们把我照顾得可好呢!天哪!我真想让屋子干干净净,好接待他们。有个年轻人把我的泥炭都烧完了。”

“我听见克里斯托夫的声音了,”欧也纳告诉他,“他在给您搬木柴上来,就是那个年轻人给您张罗的。”

“好!可是柴钱怎么付呢?我一个钱都没了,孩子。我把什么都给出去了,全给了。我成了叫花子了。至少,那件金银线织锦长裙好看吧?(唉哟!我痛!)谢谢你,克里斯托夫。上帝会酬报您的,孩子;我呀,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付钱给你和西尔维的。”欧也纳凑在伙计耳边说道。

“克里斯托夫,我两个女儿跟您说她们就要来了,是吗?你再去一趟,我给你五法郎。你告诉她们,说我感觉不好,临死之间还想拥抱她们,想再见她们一面。你把这些话说给她们听,但别太吓着她们。”

克里斯托夫见欧也纳示意,便动身了。

“她们要来了,”老人又说,“我了解她们。这个好但斐纳,要是我死了,她会多么伤心啊!娜西也一样。我不想死,是不想让她们哭。我的好欧也纳,死了,就等于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我在那边,准会闷得发慌的。对一个做父亲的而言,入了地狱就是跟孩子隔开了;自从她们结了婚,我就尝到了这个滋味。我的天堂在当年的于希安街。喂,我要是进了天堂,灵魂就能回到人间,回到她们身边了。我听说过这种事情,会不会是真的?她们当年在于希安街时的模样,现在还历历在目。她们一早下楼,说:‘早上好,爸爸。’我把她们抱在膝上,变着法儿逗她们玩儿,嘻嘻哈哈。她们也亲热地抚摸我。我们天天一块儿吃早饭,吃晚饭,总之那时我是父亲,看着孩子直乐。住于希安街那阵子,她们不顶嘴,一点儿不懂人事,她们很爱我。天哪!干吗她们要长大呢?(哎哟!我痛啊;脑袋里扯着痛。)啊!啊!对不起,孩子们!我痛死了;这可是真痛呀,因为你们早就使我不怕痛苦了。上帝呀!只要我能握着她们的手,我就不觉得痛啦。您看她们会来吗?克里斯托夫真是饭桶!我本该自己去的。他倒可以见到她们了。您昨天参加了舞会。您告诉我吧,她们怎么样啊?她们一点不知道我病了,是不是?不然就不会去跳舞了,可怜的孩子们!噢!我不想再生病了。她们太需要我了。她们的财产出了问题;人又落在什么样的丈夫手里!把我治好吧,把我治好吧!(噢!我真难受!哟!哟!哟!)您瞧,一定要把我治好,因为她们需要钱,我知道上哪儿去挣。我要上敖德萨去搞淀粉加工。我可精明呢,准挣上几百万。(哦!我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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