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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第二篇

我从操场里走过,从另外一边的坡路走下自修室的时候,他跟着我走。走到那坡坎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他抢前几步来握着我的左手——他那柔嫩而温暖的手。

他含着笑望着我说:

——“你是不是就是郭君?”

我说:“你怎么会认得我呢?”

他说:“那牌上不是有你的名字?”

我那时觉得真是荣幸,我得着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报偿,把所受的一切的耻辱都抛流到那东洋大海去了。

自从遭了一次斥退之后,我的性情愈见有意识地反抗地向不良的一方面发展。

——“我纵横是破了脸的,管他妈的!”

这样的想念怎么也离不掉我的心坎。我愈见懒,愈见散漫,愈见骄傲。我清早睡起懒觉来了,就是点名的时候我也不肯起床,起来之后床也不理,帐子也不挂,这样的一直经过了一个学期。

自己一不良,不良的朋友便走来依附。我因为朋友的诱引,濒到堕落的深渊的也有好几次。

城内府街的中部有一条死巷名叫胭脂巷。这是有名的卖淫窟。

巷口的左侧有一家酒店。

有一天晚上有两个同学和我在这儿喝酒。喝得有几分醉意了,他们约我进胭脂巷去。踌蹰了好一阵,终竟克服不了自己的一种好奇心,便答应了他们进去。

巷道是很黑暗的,觉得非常可怕,踏进一步就好像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一样。自己的心脏非常的悸动,走进巷口不上五六步路,终竟害怕,一掉头又跑了出来。

同时把我当成女性一样恋慕的人也有。

有一位姓章的,在学校里素来是不良分子,就因为我被斥退的时候,他也和我一道,我们便渐渐接近了起来。

他住在月儿塘的文庙旁边,在那附近有一家姓杜的酒店。当炉的老板娘已经在三十以上了,她是一位私娼。我们不知道在那儿吃过多少次数的酒。吃得有些醉了,那姓章的调笑她,我也跟着调笑她。我有一次跑去坐在她的怀里。她对我说:“小先生你还年青,你不应该跟着他们学。他们把你带坏了。”我感觉得她就像我的一位老嫂子一样,警惕了起来。

就是那位姓章的,他有一回约我到他家里去吃酒。他家里除了一弟一嫂和一位老妈子之外是再没有甚么人的。

他尽劝我喝酒,我喝吐了。我决意要回学校去,他劝我休息一下再走,引我到一间房间里面,大约就是他的寝室。他劝我在床上休息,我便和衣睡下去了。他把房门闩了,走到床边来,出乎意外地便把我抱着,要和我亲吻。我用力地给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床下,鼻血也打出来了。我愤愤地起来抽开房门走了。

在第三学期中除掉这些恶心的不愉快的记忆之外,我差不多没有一件光荣的事情可以纪述。我感觉得学校生活是极危险的一种。职司儿童教育的人是应该负有很重大的责任。儿童一生的命运和性格差不多全部就铸成在这个时候。职司教育的人不想去完成自己的责任,只图保持自己的尊严,敷衍自己的体面;儿童的生活他毫不接近,儿童期的危险他也不事预防:这真真是等于把羔羊送在老虎口里。

我在老虎口里七颠八倒过了一年半,怕还是我家庭的严烈的教训把我救了罢?我算也脱离了那个危机,把畸形的小学生活告了一个终结。

我们是提前在五月毕业的,因为六月里要考中学。

榜示也揭晓了,我是发的第三。这三学期的成绩顺序刚好表示了我的一个堕落的途径。但我自己是甘心堕落的吗?

毕业了,毕业了,好容易才盼到了的毕业哟!虽然只有三学期,但就好像受了三十年的监禁。

毕业文凭是县官亲自临场手授的。大家都好像觉得光荣。

大家在食堂上吃毕业的筵席。自有天地以来的第一次的高小毕业生们猜拳的猜拳,射复的射复,真是不亦乐乎。

我吃得也有好几分醉意了。

我自己跑到后操场绝底的甲班教室里去,把鞋子脱下来,套在两手上。一年来愤积着的怒气涌上心来,我提起全身的力量来猛扑上去。

——“你这混账东西!”——撇东割零地打破了两扇玻璃。

玻璃的破片弹在我手背上,弹出了血来。

——“吓吓,我的血公然还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