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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第二篇

据他的说明,学校当局斥退我,是想玉成我的。说是“不遇盘根错节不足以成大器”,我经过这一次挫折,只要我能够悔悟,学校是要收回成命的。

父亲听了这一般话,当然又欢喜得一点。

晚上王畏岩先生来访。他是县视学,是一位副榜。他那时候已经是我们五哥的岳父了。他的说话更是客气。他说:“八世兄高明有余,沈潜不足,只要稍微柔克一下,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我的斥退不消说他也是表同意的了。

父亲第二天还到学堂去拜会了易先生、陈先生,是带着我一道去的。自己的儿子被人斥退了,心里的不高兴说不出口来,反转要向着人赔不是,向别人道歉,做父亲的这种苦心我是很能够推察的。因为是要挫折我的意思,父亲更决定了一种计划,要带我到各地的亲戚故旧处去显示,就好像犯了罪的人要绑着街上示众的一样。

最初到的是流华溪,我们大伯父是在后山盐厂上的。在这儿我们的亲戚故旧很多,最集中的要算是文昌宫的公立小学校了。那时候李肇芳先生在当校长,我们的沈老帅也在当教习,另外还有一批新进气锐的人在那儿主持。因为处于竞争的地位,同时又以私立的原故,一切的措施总觉得比县城官立的高小更要来得自由。

父亲一到流华溪便把我引到小学校去,父亲的意思不消说是要大大地使我在稠人广众中受辱一番。但是结果是和父亲的期待完全相反。

地方小,薄有的文名已经噪于遐迩,又加以遭了斥退,我一到文昌宫,在学生当中便起了一个很大的激动。我的一个胞弟那时已在那儿念书,我到我兄弟的自修室里,由他引我到各处去参观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簇拥着我,表示着无上的敬慕。我在他们里面就好像是一个凯旋将军一样。

我是一位来客,吃饭会话都是和先生们一道,这在无形之中更显得有一层优越。

但我的决心还不仅这一点。

我遭斥退在流华溪早已传遍,但不十分明了当时的情形,经我把闹风潮的原因和学校当局的办法报告了之后,一切的先生们都反对易先生们的办法,当时便联名写了一封信去质问易先生,信中很带有非难的口吻。末后还附带一段:年少的光阴绝不可任其虚掷,闻有收回成命之说究系何时?若尚迟迟无期,便准备把我收入文昌宫学校作为特别研究生,免使我长久失学。

这封信,父亲很主张不寄,但是终竟专人送去了。这好像是一个哀的美顿书,当局者都是很紧张的。

父亲的意思本来想把我带到五通桥杜家场绕道回家的,李肇芳先生们不赞成,他便作了罢论。李先生们的主张,我觉得是很正确的。他们说:年青人不可使他太受耻辱了,阻止了他的竞争心、向上心。我觉得这真是正确的见解。由这个见解当然可以引导出一个教育方针,便是儿童教育就应该利用他的竞争心、自负心,从积极的一方面使他能猛勇向上,性情就流于骄傲也是不要紧的。总要使他有如像拿破仑一样的见解:“不可能的字只有愚人的字典里才可以翻出”。

李先生们把父亲留在流华溪了,他们要等到易先生们的回信来再作第二步的进行。

李先生和我们大哥同是郭敬武先生的弟子。郭敬武就是这流华溪的人,他和廖季平同学,也是一位汉学家,同时并长于辞章。李先生在流华溪要算是他的继承者了。这李先生后来在中学校当过我的先生。我在后边还有机会叙到。

李先生们的信到了嘉定起了一个很大的反应。不久回信就来了,回信的意旨也颇坚持着一种教育的主张,但是事实上是屈服了,学校里叫我立刻返校。

那时是二三月间的时候,我揣想易先生们的意思怕至少要停我半年学的,因为他们起初便不想要我进甲班,不想要我早进中学。但经流华溪的一反对,便很狼狈地立刻召我回校,我心里暗暗含着隐笑。同时我父亲在这时候也才展开了他的愁容。

易先生们的教育主张失败了,我自己便是一个铁证。

我停了差不多两个礼拜的学,跟着父亲又回到学校。

斥退牌取消了,另外换了一道“悔过自新准其复学”的牌示。一切都是虚伪,——为办事人敷衍面子的虚伪。——这是他们给我的一个很大的启示。

学校里面又招了一班丁班了。有一位姓吴的,一般人都叫他是“吴弟儿”,很有姿首。他在操场里游戏的时候,一般人都要去和他亲近,但他却是很有戒备的神情。我才回学校的一天,在后操场里面去看他们游戏,便先看见他。他的确是很美貌。他那双眼睛非常敏活、非常浓黑,睫毛是很长而密的。他的脸并不皙白,宁可说是嫩黄,是一个瓜子形,但怎么也觉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