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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他看出,夏尔到了女儿跟前就脸红,这意味着不出几天,他准会来求亲,所以预先把事情掂量了一遍。他嫌夏尔个子矮了一点,不是他理想的女婿;不过,大家都说他品行端正,生活节俭,很有学问,大抵是不会太计较陪嫁的。而鲁奥老爹欠着泥瓦匠和马具商不少钱,压榨机的大轴还要换新,眼看就得把他的田产卖掉二十二法亩二十二法亩约合十一公顷。不可了。

“他来求亲,”他对自己说,“我就答应。”

圣米迦勒节基督教节日,定在九月二十九日,纪念天使长米迦勒。到了,夏尔来贝尔托住了三天。最后一天像前两天一样,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了。鲁奥老爹送他一程,他们走的是一条低洼的路,眼看就要分手了。是时候了。一直走到篱笆拐角,夏尔才豁出去。最后,拐角都过了。

“鲁奥老伯,”他低声说,“有件事想跟您说说。”

两个人都站住了,夏尔却不做声。

“有话就说嘛!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鲁奥老爹笑呵呵地说道。

“鲁奥老伯……鲁奥老伯……”夏尔吞吞吐吐。

“我嘛,是正中下怀,”农庄主接着道,“小女大概跟我是一样的意思吧,不过总得问问她的想法才是。好啦,不送您啦,我这就转去。要是事情成了,您听明白,您就不必又进屋了,一则防人口舌,二则会弄得她太尴尬。不过,为了不让您等得心焦,我会把窗板打开,贴到墙壁,您从篱笆上探过头,打后面就能看见。”

鲁奥老爹去了。

夏尔把马拴在树上,跑到小径上,站在那里等。半个钟头过去了。他看着表,又过了十九分钟。突然,墙壁“砰”地一声响,窗板打开了,搭扣还在抖动呢。

第二天,才九点钟,他就到了农庄。爱玛见他进门,脸都红了,碍着面子,还是笑了笑。鲁奥老爹拥抱了未来的女婿。又谈起了婚事的安排,时间上还算宽绰,因为按情理,办喜事要等到夏尔服丧期满,就是说,要等到来年开春呢。

冬天在期待中度过了。鲁奥小姐忙着置办嫁妆。有些是在鲁昂订做;至于衬衣和睡帽,她就照着借来的时装图样自己做。只要夏尔来农庄,他们就谈婚礼的筹划,商量在哪间屋里摆酒席,该上多少道菜,有哪几道主菜。

爱玛别出心裁,想在半夜举行火炬婚礼。可是,这个想法,鲁奥老爹觉得实在不可理喻。婚礼举行了,来了四十三位客人,喜酒吃了十六个小时,第二天又接着吃,这么闹了好几天。

4

客人们一早就到了,乘的马车五花八门:有单马大车、双轮座车、旧式无篷轻便车、带皮帘的运货车。邻近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排排站在大车里,手扶栏杆以免跌倒,因为马一奔跑,车颠得厉害。有的从十法里外的戈代镇、诺曼镇和卡尼赶来。两家的亲戚都邀遍了;不睦的旧友,重归于好;久违的故人,也都发了帖子。

篱笆外面不时传来鞭子声,栅栏门随即打开,一挂大车驶了进来,直奔台阶第一级,猛地刹住,上面的人从四面跳下来,揉膝盖的揉膝盖,伸胳膊的伸胳膊。女宾们头戴软帽,身穿城里款式的长裙,挂着金表链,披肩下摆交叉掖在腰间;有的围着色彩鲜艳的头巾,背后用别针别住,露出后面的脖颈。男孩都穿得跟他们的父亲一样,一身新衣裳倒像添了些拘束(好些孩子这天是生平头一回穿靴子)。他们旁边,不声不响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多半是他们的表姐或姐姐,高挑个儿,身上穿着初领圣体时穿过的白色连衣裙,这次为了吃喜酒放长了,脸红红的,人呆呆的,头发上抹了厚厚一层玫瑰香膏,直怕弄脏了手套。马夫不够,好几辆车等着卸套,男宾们便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来宾依各自的不同身份,或穿大礼服、燕尾服,或穿小礼服、短外套——讲究的大礼服,全家上下敬重,不逢大典轻易不从衣橱里请出;燕尾服燕尾长垂,随风飘拂,围领挺拔,衣袋格外地大;短外套是粗呢的,通常配顶铜箍帽檐的帽子;小礼服很短,背后缀两颗扣子,靠得很近,像一双眼睛,下摆像是一整块料子用木匠斧子劈开的。还有几个人(当然只配坐末席了),穿着工作礼服,就是说,领子翻在肩上,背后打着细褶,低低地束一根缝制的腰带。

衬衣在胸前挺起来,就像铠甲一样!人人都新理了发,露出了耳朵,胡子刮得精光。甚至有几位,天不亮就起床,刮胡子看不清,不是鼻子底下划了几道斜口子,就是沿上下颌剃掉一块皮,三法郎硬币大小,路上让风一吹,那喜气洋洋、白白净净的大脸盘,仿佛大理石,添上了小片小片的玫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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