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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 第三部

笼子又近了一点,向他包围上来。温斯顿听见一连串的尖叫声,好像是从他的头顶上方发出来的。可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惊慌。思考,思考,即使只剩下一刹那——思考是唯一的希望。突然,那两只畜牲发霉似的臭味冲进了他的鼻腔。他的心里一阵剧烈的恶心,差一点失去了知觉。一切都变成了漆黑一片。一瞬间,他变成了一头疯狂嚎叫的野兽。但他还是抓住一个念头冲出了黑暗。有一个办法,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拯救他。他必须用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身体——为他挡住老鼠。

面具接近了之后显得那么大,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铁笼子的门离他的脸只有几个手掌的距离。老鼠知道了等待着它们的是什么。其中一只跳上跳下,另一只——一个在下水道里威风凛凛的老滑头——站起来,用粉红色的爪子抓着铁丝网,疯狂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温斯顿能看见它们的胡须和黄牙。绝望的惊恐又一次抓住了他。他眼前一抹黑,束手无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中国古代宫廷里一种常见的刑罚。”奥伯良说话还是一副说教的样子。

面具罩在了他的脸上。铁丝擦着他的脸颊。就在这时——不,没有松口气,只是希望着,只有一丝的希望。太晚了,也许太晚了。他突然发现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允许他转嫁他的刑罚——只有一个身体可以为他挡住老鼠。他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

“咬朱丽亚!咬朱丽亚!不要咬我!咬朱丽亚!不管你们对她做什么。把她的脸撕下来,啃得她只剩骨头。不要咬我!咬朱丽亚!不要咬我!”

他往后落了下去,坠入了万丈深渊,远远地离开了那些老鼠。他还绑在椅子上,但他从地板上掉了下去,穿过大楼的墙壁,穿过地球,穿过海洋,穿过大气层,进入了外层空间,进入了星际空间——一直远离、远离、远离那些老鼠。他经过了若干光年,可是奥伯良还在他的身边。还是有铁丝在他脸颊上留下的冰冷的感觉。透过包围着他的重重黑暗,他又听见了一声金属的咔哒声,他知道这是关门而不是开门的声音。

6

栗子树咖啡馆几乎空无一人。一道金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洒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十五点正是最冷清的时候。从电幕里传来了轻微的音乐。

温斯顿坐在他常坐的角落里,看着空空的玻璃杯。他不时抬头瞄一眼对面墙上那张正注视着他的巨大的脸。“老大哥在看着你”,下面的一行字写着。不用招呼,招待上前来给他斟满了胜利牌杜松子酒,又拿出了一个塞子上插着羽毛管的瓶子,往他的杯子里倒了几滴。那是丁香味的糖精,这家咖啡馆的特色。

温斯顿在听电幕里传来的声音。此刻只有音乐,但任何时候都可能有和平部发来的特别战报。从非洲前线传来的消息令人极为不安。他一整天都不时地为此担心。一支欧亚国的军队(大洋国在与欧亚国交战,大洋国一直在与欧亚国交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南推进。午间战报没有提到具体的地域,但是战事很可能已经蔓延到了刚果河口。布拉柴维尔和利伯维尔岌岌可危。不用看地图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失去中非的问题:在整个战争中,大洋国的本土第一次受到威胁。

一种强烈的感情,确切地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激动,点燃了他,然后又消退了。他不再想战争的事了。这些天,他无法长时间集中思想考虑任何问题。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与往常一样,他颤抖了一下,甚至轻轻地打了一个嗝。这东西真难喝。丁香和糖精本身已经够恶心的了,盖不住那种油腻的味道,最糟糕的是,日夜陪伴着他的杜松子酒的味道在他的脑子里牢牢地与那些东西的味道联系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说起过那些东西的名字,想也没想过,也尽量不去想。他只是模糊地意识到那些东西的存在,那东西在他的面前盘旋,那种味道一直留在他的鼻腔里。杜松子酒泛了上来,他透过紫色的嘴唇打了个嗝。自从获释以来,他长胖了,也恢复了原来的气色——其实比原来还好。他的五官变粗了,鼻子和颧骨上的皮肤变成了粗糙的红色,连光秃秃的头皮都红得过头。招待又一次不用招呼就拿来了棋盘和最新一期的《泰晤士报》,报纸翻开到有棋局的那一版。这时,他看见温斯顿的杯子空了,便拿来杜松子酒瓶给他斟满。不必招呼。他们知道他的习惯。棋盘总是给他备好,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也总是给他留着。即使店里生意好的时候也没有人跟他坐一张桌子,因为没有人敢坐得离他太近,怕被人看见。他甚至不用数自己喝了多少。他们会不定期地给他一张脏兮兮的纸条,据说是账单,可是在他的印象中,他们似乎总是少算他的钱。如果他们多算了他的钱也无所谓。现在他总是很有钱。他甚至有了一份工作,一个清闲的差事,比原来的工作收入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