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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保的嗓音嗡嗡地响起来:“今天煤情好,晌午我老婆给你们烙饼,大家伙好好干,多谢啦!”关仲禾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大保“嗯嗯”地应答着。王立秋溜下炕来,直直地站在那儿,把烟头踩在脚底下。

大保沾满煤灰的脸上毫无冷意,进屋后龇了龇白牙,随手把柳条帽扔在门后。他抢在立秋前边发话:“来啦?”

“来啦,你们干得真早呀。”

“天天这个样子,不早吃不到嘴里。”

“昨晚上……”立秋低声下气地看着他。

“不提了,我的话昨天都说了,咱们谁也不欠谁什么。”

立秋的嘴唇哆嗦起来。

“就要你一句话,我今天下窑行不?”

“不行。”

“大保,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跪下?”

“你不是那人。该我给你跪下,求你离北下窑远点儿。”

一股邪火冲上了头,立秋三两步冲到门边将门板掩上,回身扑通一下跪在那儿,梗着脖子说:“你要不是狼养的,你就抬抬手让我过去,等我日子缓过来我报答你。你要不把我当人,我王立秋的命不要了……”

“你吓我?”大保把他揪起来,脸对脸瞪着他说:“实话告诉你,北下窑是我的。这儿不是要饭的地方!等窑把我砸死你再来吧,回家给嫂子跪着去……”

大保松开手,攥着拳头等着。立秋没有反应,慢吞吞地拾起灯、镐,幽灵似地离开了账房,从煤堆旁穿过的时候,黑不溜秋的窑工们静静地注视着他。

“王八蛋脸皮怎么这么厚?”一个窑工在他背后啐了一口。

关仲禾小心地凑到侄子身边,叹息道:“他媳妇有病,家里丁当的,收了他吧……”他意外地在侄子眼里看见了泪,便不再说什么了。大保向众人挥挥手:“干活!”

北下窑差点儿垮掉那半个月,他在西水翻山越岭找他当民工时的一些朋友,他低三下四地求人家入股,有一次连想也没想就给一个捂着钱包不撒手的人跪下了。他揣着几千块钱回村,一见北下窑便掉了眼泪。想不到王立秋也有今天!他吩咐仲禾叔:“他再来缠就告诉他,等年底资金宽裕了,钱一分不少还给他,现在没有!”

他觉得自己对得起那个畜生了。

王立秋好像忘了压在头上的倒霉事,安心地躲在谷子地里锄了几天草,每次回家还挎着一篮猪菜,像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了。村里人看到他瘦了许多,两个眼眶子大大的,多少有点儿可怜他。也是一条汉子,为了北下窑一月六十块的支钱,不把自己当人看,真难为他了。他下跪的事让二拴添油加醋地传了半个村子,可让人瞧不上眼的却是大保。仁人不打要饭的,窑主不是太毒了么!这话没人公开讲,他们没有忘了立秋带头撤股时自己怎么幸灾乐祸来着。立秋是自找的,这道理人们心下也都明白。

一天立秋下地回来,看见一群半大小子在河滩里玩。二拴的小弟弟尖声尖气地叫:“我给你跪下啦,我给你跪下啦……”没等立秋走近,孩子们便苍蝇似地轰一下散上了山坡,很懂事地嘻嘻地笑着。立秋在河边站了半天,晚上回家吃饭也不香,早早地睡下了。半夜听到有人哭,他翻了个身,看见老婆肩膀一抽一抽地坐在窗前的月光里。

“翠英,还没睡?”

她在炕上挪了挪,捂着嘴更伤心了。立秋有点儿恼火:“哭!我还没死呐……”

“我吓得睡不着。”翠英把手搭在他枕头上:“立秋……你可别想不开!”

一句话提醒了立秋,心里那层窗户纸一下子就破了。

“胡说,快睡,看吵了孩子。”立秋安慰老婆躺下,有一种五内俱焚的感觉。老婆枕边的宽心话他一句也没听清,只觉得有个小锤在耳朵里敲打,一下比一下重。

这个世上有人不想让他活!

那个河南的包工头是个多么和善的人,在乡里的集市上只见了一面,立秋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搞糟了北下窑,他本只想出外避几个月,却不料进了城,他觉得自己总算走了正运了。工钱每月只发百分之二十,余下的攒一块儿完工后发,他和别的那些乡下人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他们还觉得身上掖钱多了不保险哩!到头来,几百块支钱妥妥地让人家给卷了。几十个人闷在工棚里成了乡下来的疯子、傻子,血汗白卖了!

可是,那个包工头是个善人相呀!肉脸肉鼻子,永远露着笑,知冷知热的,还雇了车带他们逛公园哩。

我操他祖宗八代的!

立秋睡不着了,望着黑幽幽的屋椽愣想,想那个面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白天下了地还是想,想起来的总是一张方脸,面板似地横着,还有一张嘲弄的大嘴,挂着抹不去的冷笑。还是大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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