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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古歌

不知什么时候诺布出去的,我估计我蹲在老人身边起码有半个多小时。老人终于把三只雪鸡包糊完,站起身把它们拎到墙角黑处。这时我才看到墙角里还坐着一个人。这是个老女人,身材枯瘦;衣服很旧,和满是皱纹的脸色都是黑黝黝的。当老头把雪鸡放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白扑闪一下,我的心也随之重重地跳了一下。老头不说一句话,自己转身走到外面。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我没有跟他出去。

老女人颤颤地站起来,同样抖颤着走向火塘。又高又瘦又抖颤,使人感到摇摇欲坠。她收起几根柴棒,放到木炭灰上,俯下身子去吹火。我站到对面。随着她吹的每口气,红光一明一灭,照出她的骇人的脸。骇人的是她两边嘴角的伤疤,疤痕一直延伸到耳根。我看到她似哭似笑,漠然的眼里完全没有生的气息。我没有走开。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塘边的干松枝送到柴棒下面。火焰噼噼啪啪地燃起来了。

我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我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她不理睬我,我正好自己随便看看。我看到她原来坐的墙角放着一个石臼,石臼中的石杵有手腕粗细。她原来在捣干辣椒,而且已经捣出很多,我估计起码有十多斤!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进来后她没捣一下,不然我早该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也看到她用来吃饭的木碗里盛的辣椒,多半碗,紫红色的,上面是一只木勺。看来他们干吃这个。当然也有糌粑、干肉。我还注意到另个屋角放着一个破旧的酥油茶桶。

我奇怪自己竟忘了渴,忘了讨茶喝。更奇怪的是我现在想起来我是来讨茶,我竟然不渴了,不想喝什么东西。

她在火上烧烤雪鸡,泥巴在咝咝作响,腾起白色水汽,和蓝烟搅到一起飘向空中。我感到口水涌出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匆匆地走到外面。诺布和老人果然都不见了。

强烈的阳光使我不能睁眼。

假如我判断得不错,他俩应该在同一个地方。我沿着来路向南,穿过村子来到一片围着密实篱笆的坡地上。这里林木多已砍伐,只留少数几个高高的树桩兀立在原地。树桩至少都有四、五米高,上面是平齐的锯口。开始我想不出为什么要留这么高的桩。这里几乎全被围上粗树枝篱笆,篱笆墙把这块空地分割成许多块。走近时我看到原来里面是耕地,种着青稞和辣椒,这时我也看见了诺布。

他发呆地站在一面篱笆墙跟前。我马上猜出那就是打雪鸡老人的院子。就是。老人在里面莳弄辣椒苗,看起来专心致志。诺布看到了我,向我走过来,我猜不出我是否打扰了他。

我们都不说话,沿着篱笆院之间的空隙往东面山上走。我们走得很远了,可以看到下面篱笆院里干活的老人。诺布坐下来,又继续讲关于他阿爸的故事。

豹子死了。

阿爸和他互相没说一句话,甚至没看对方一眼。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很微妙,开始他跟诺布父子上了山,目的可想而知。豹子盯上诺布父子时,又是他舍命相救引祸上身。之后,结果出乎意料居然是诺布的阿爸救了他。

他们互不理睬。

诺布的阿爸收拾起马鹿肉放到马背上,摘下枪上肩,拔出刀入鞘。既不看死豹,又不吆喝诺布,自己牵着自己的马走出这块是非之地。显然他把豹子算作珞巴猎人的猎物了。

诺布知道自己该跟上,但他心里有事。他知道事情没有结束。在阿爸收拾东西过程中,珞巴猎人垂手垂肩站在一边,这时他不慌不忙从箭囊拿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小诺布突然大叫起来。

“阿爸!!”

阿爸没回头,像是根本没听见儿子撕裂声带般的叫喊。弓满了马上又亏了。诺布没看阿爸,疯狗一样扑上去咬住珞巴猎人的手。珞巴猎人用力挥动胳膊挥掉小诺布,转身下山了。

小诺布不用到跟前就知道阿爸完了。阿爸向前扑倒在雪地里,脸歪向一边。他的神情至死都是骄傲的。嘴下的白雪给殷红的血沫浸染了,像一朵花。

诺布回忆说,当时自己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太小,一个人无法将阿爸弄回去。于是他抱住阿爸一条腿,倒退着往山顶上拖拽。这里是森林边缘,向上不远是些灌木,再向上就是雪线了。他要把阿爸弄到雪线以上区域。阿爸的另一条腿叉在地上,经常挂在灌木丛里,两条手臂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使十二岁的小诺布多费了许多气力。如果他抱住阿爸的头向上拖,情况会好得多,胳膊和腿都会顺顺当当,可是他不敢。他忘不了那朵红色的小花是从阿爸嘴里吐出来的。

一路上坡,阿爸块头又大,途中诺布歇了无数次。他要不时停下来,把挂住灌木的肢体重新顺好。他一直不敢再看阿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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