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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一束

他仰面笑了,笑得十分快活。他说那是去年冬天,他到城外拾柴禾,看中那块地方了。那里僻静,树木也多,一朝合了眼睛,就想“住”到那里去。他见那里的坟头越来越多,怕没了自己的地方,就先堆了一个。老人们听了,噗嗤笑了,一齐指点着他,批判他:好啊,抢占宅基地!

天暖了,他又在池边抱膝而坐,看天上的鸽子,看水中的小荷……

有人走近钟楼,他就喝喊一声:

“喂——,不要上去,危险……”

他像一座雕像,一首古诗,点缀着这里的风景,清凉着这里的空气。

清明节,我给父亲扫墓,发现他的“坟头”没有了,当天就去问他:

“你的‘坟头’呢?”

“平了。”

“怎么又平了?”

“那也是个挂碍。”

他说,心里挂碍多了,就把“功夫”破了,工作就做不好了。

老拙

老拙姓夏,笔名老拙。

老拙不像一个文人,也不像政府部门的一个工作人员。他的个子不高,大脸,衣着潦草而又古板,像机关里的工友;休息日子,爱在街头蹲着跟那些卖菜卖鱼的聊天,不明底细的人,以为他是卖菜的、卖鱼的。

但是老拙确实是个文人,确实是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他在地名办公室工作,负责考察、研究、确定、更改全县各乡、各村、各街、各路以及各条小胡同的名字。工作之余,爱写一点文章,发表在报刊上。读万卷书没有工夫,行万里路没有地方报销路费,于是休息的日子,就在街头蹲着,希望蹲出一篇小说或是散文。蹲得久了,瞎猫碰死鼠,慢工出细活,他的作品竟然也有被那大报大刊转载的时候。于是在县里的文坛上,他是“兵头”,在省里的文坛上,也是“将尾”了。

老拙心眼死板,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发达机会。那年县里成立文联,他是文联主席的人选,县委的领导同志亲自和他谈话。他一句感谢领导的话也没有,张口就问给多少经费。领导说没有经费,文联、文化局在一起办公,两个单位一本账目;他又问编制呢,领导说没有编制,文联、文化局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他便笑了,我看那牌子也省了吧,他说。

老拙没有到文联,吃了大亏!不久作家评职称,他不能参评——他不属于文联序列,属于行政序列。他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依然常蹲街头,枯坐灯窗,并且提了一个口号,说是要用自己的笔墨,为我们这个浮躁的世界,化一份热气,添一点清凉。每写一篇文章,便买一支冰糖葫芦犒劳一下自己——他不吸烟,不喝酒,没别的嗜好,爱吃冰糖葫芦。

又过了不久,老拙变得爱笑了——不定什么时候笑一下,哑笑。有一天他正对着机关大院里的那棵槐树哑笑,被我看见了,便问他笑什么。他不回答,反问我得了职称有什么好处。我说得了职称最明显的好处是工资可以长一长,钱多。他就又笑了,他说北京一位著名的作家,最近写了一篇文章,是探讨作家队伍改革的,大意是国家不要养作家了,让作家依靠稿酬去生活。一些得了职称的作家们忿忿然,一齐骂那北京作家不是东西,其实是怕那样改革。也有不怕的,你道是谁?他两手一背:老拙。咱是业余作者,你说一个“不怕”值多少钱,多少钱能买一个“不怕”呢?

我被他逗笑了,说他的这种说法是阿Q精神。他不笑,说阿Q精神过去应该批判,今天却是有用的物件。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好比一剂药,是针对国人时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今天国人已经觉醒了,不是不争,而是善争;争名争利,争职称,争官位,一争再争,无有休息。那争不到的人们怎么办呢?这就需要一种新药了:忍让心一片儿,大肚肠一条,和气一两,谦虚八钱,阿Q精神少许,将药放到虚空锅里,添上难得糊涂水一瓢,点着三昧真火,慢慢煎熬。他说吃了这种药,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二气均分,身体健康,同时有利于社会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

我又被他逗笑了,咯咯地笑个不止。他也笑着,像是完成了一篇小品创作,到街上买了两支冰糖葫芦,他一支,我一支。

我和我的朋友们,欣赏他的度量,喜欢他的幽默,称他:快乐的老拙。

但是,快乐的老拙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最近他告诉我一件事,也像是一篇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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