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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满青藤的木屋

“怕个卵。顶多不发口粮。我们绿毛坑有水有土。你看看,我这双手巴子粗得和量米筒一样,还养不大几个娃娃?冬下我再开出一块棉花土,明年你把你阿妈留下的花车、木机搬下来,洗干净……”

“看你,把我当山鸡,喂在这山里。”

“你是我的!”

盘青青被男人搂在发着汗酸味的腋窝里,不做声了。她温顺驯服。她是男人的。男人打她骂她也是应份的。她正在青春盛期,生娃儿就和树上结果子一样,不痛。喂起娃儿来,那白生生的奶子哟,也和树浆一样,流不尽。她男人呢,年富力强,打得死大虫捉得来野猪,那双铁箍似的手臂搂紧了她,做些大约是山外边的夫妇也做的事儿,力气大得没有地方用似的。

一九七五年夏天,绿毛坑来了个“一把手”。不要误会,这“一把手”不是哪位负责同志,而是个一九六四年来林场落户的城市青年。他真名实姓叫李幸福,说是解放那年出生的。他瘦高条子,长相秀气,采种育苗手勤脚快,见了场里工人、干部嘴巴乖巧。可是一九六六年红卫兵大串联使他着过魔,有一回他扒火车,把好端端的一只手臂丢在铁轨上了,从此一边衣袖空荡荡的,在城里逗留了几年,重又回到林场来,林场工人才给他起了“一把手”这个美名。场领导可就拿他作难了,打电话给各个采伐工区、营林队,谁都不肯要。都讲“一把手”干不了体力劳动不说,还是个“革命小将”,若在哪条山沟沟里串联起来,就好比领了块水豆腐跌到火灰里,吹不得,拍不得,如何了得?一天,绿毛坑的守林人王木通来挑一家四口人的口粮,被林场政治处王主任撞见了。王主任一拍后颈窝:对了!何不发配李幸福到绿毛坑协助王木通两口人看林子去?活路不轻不重,倒挺合适,再加上那地方方圆百里没有人家,就一对老实巴交的王木通夫妇,他还能和猴子、山鸡串联去?王木通初听给他添个人手,归他领导,倒很高兴。但一问李幸福就是“一把手”,便面露难色了。“木通老王!你不是多年来就要求入党?这回可是组织上给你的一个考验!”王主任拍着他的肩膀,“李幸福只手单拳,有什么不好领导的?回头我亲自找他谈话,约法三章,叫他在绿毛坑一切行动听你指挥,凡事向你汇报,离开绿毛坑必须向你请假。你嘛,也要拿出点气魄,把这个犯有错误的知青教育、改造过来!”王木通这才点了头,决心接受组织上对他的考验,挑起“教育人、改造人”的重担。

“一把手”李幸福来到了绿毛坑。以王木通为首的小社会增添了一个重要成员。王木通夫妇就在离古老的木屋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也就是紧挨着清澈如玉的山溪,用圆木筒子竖墙,杉木皮盖顶,替“一把手”盖了间小小的、矮矮的木屋。于是一大一小、一旧一新两栋房子就做了邻居。开初,王木通对“一把手”还没有什么恶感,倒是觉得李幸福一口一声“王大哥”蛮落耳的。

新来乍到,李幸福被绿毛坑里秀丽幽静的景色陶醉了。王木通每天都派他到山腰上去坐∨铩K每天早晨沿着一条蛇一样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大森林的雾里,恍若走在迷蒙的梦里。满山满谷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像流动的浆液,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特别是早上九十点钟,日头露脸、云雾初散时,他坐在山腰∨锟冢头顶千柯竞翠,万木葱茏,脚下却仍是白茫茫一派雾海,只见一簇簇高大的粤松和铁杉从这团团滚滚的雾气中浮出,真是仙山琼岛、蓬莱玉树一般,迥非人间境界了。李幸福当然不会把这峡谷山林当作仙境。他倒是觉得王木通夫妇都还年轻,“青青阿姐”又那么温柔俊秀,有一双会讲话、会唱歌似的乌黑大眼睛,便识趣地注意着和人家保持个应有的距离。但年轻人总是不耐寂寞啊,在这个满眼青绿的大峡谷里,难道真的和金丝猴、画眉、松鸡搞串联、交朋友去?

王木通有两个娃儿,男娃小通,七岁;妹儿小青,五岁。开始两个娃儿有点怕“断手”。但“一把手”给小通捉过几回红雀,给小青摘过几回山花戴在头上,并用一块小圆镜子给她左照右照,局面就改变了,兄妹俩就开始“李阿叔”、“李阿哥”的乱叫开了。过了些日子,小通就赖在“一把手”的小木屋里睡觉了。盘青青来叫也叫不回。山里娃儿有山里娃儿的可爱处。有天一条长虫溜进小木屋来,把“一把手”吓了个浑身乱颤。小通就告诉他:蛇,只要不被踩痛,是不随便咬人的。小通还边讲边学样子,说绿毛坑里主要有三种蛇:“青竹蛇,这种蛇最懒了,平时盘在毛竹上一动不动,”小通仰起脸,闭上眼睛,嘬拢嘴巴,“就这样,‘伏,伏,伏’地喷着毒水,招引鸟儿。鸟儿一拢来,它忽地窜上去,就咬住了,就又懒懒地盘在竹枝上,慢慢来受用。喊蛇就不同,它的鳞皮和泥巴一个色,走起路来好威风,茅草都朝两边分,抬起半人高的身子,就这样,”小通说着瞪圆眼睛,张开嘴巴,伸长脖颈,脑袋向前一伸一伸的学着,“‘呼!呼!呼!’好吓人的!还有种蛇有柴刀把粗,扁担那样长,阿爸叫它四十八节,走起路来脑壳乱晃,好狂的!”“一把手”怕小通又要学,连忙按下了他的小脑壳,问:“这些,你都是怎么晓得的?”“青竹蛇是我自己看到的,喊蛇和四十八节,是阿爸讲给我听的。阿爸会捉蛇,到山外边去卖钱……”“一把手”看着这个本应上学的娃儿,却在这里模仿各种长虫的动作,再又想起那条从屋里溜走的阴冷的长家伙,心里不禁好一阵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