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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兰错

第二天,松巴柴让那种蓬勃高涨的情绪又恢复了。上工之后,他仍然大吼大叫,布置了每个组员的工作。最后留下桑金兰错,组长用亲切的但稍有点难为情的语调说:

“要叫我说嘛,桑金兰错同志!昨天咱们两个还配合的不坏!今日你还是照旧给我帮忙——去吧,把所有的撒绳都沾沾水。要叫我说嘛,这是有道理的!”

“哑!”姑娘微微地笑着,照例回答了一个字,便抱着十几条绳子跑去了。

这天早上,君尼场长也到剪毛场,参加了义务劳动。他一面在两个组里搭手干一点活儿,一面和干部、队员们交谈着情况。他特别关切地嘱咐桑金兰错,在和松巴组长配合工作的时候,要多多注意打撒绳捉牛的技术,有机会也可以自己练一练。

“别怕人家笑话,”场长鼓励说。“松巴是咱们这里有名的撒绳手,你跟着他好好学习,不愁学不出一身出色的本领,对吗?”

“哑!”姑娘谦逊地笑着,照例还是这一个字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场部捎来话,说县上来了客人,君尼场长便去接待了。场长回到办公室一看,原来是县商局的干部老邢同志,前来商谈签订牛毛收购合同来了。在谈话中,客人问场长今年的剪毛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

场长有点高兴地回答:“今年我们把劳动组织好好整顿一番,进度要大大加快。原计划是二十五天全部剪完,根据昨天成绩看来,有三个星期就能够结束了!”

“三个星期?”客人笑道,“这怕还有些保守呢!”

“还保守吗?往年我们都是一个月呐。”

“往年是往年,今年就不同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们最近添了一位了不起的捉牛英雄哩!”

“什么?一位了不起的英雄?那是谁?”君尼场长迷惑不解地问。

“别装糊涂了,场长!朵什塔的新媳妇桑金兰错,不是参加生产了吗?”

“噢,你说的是她呀。是的,我们叫她也参加突击队了。”

“怎么样,难道本领不高吗?”

“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给我们的松巴当下手,正在学习打撒绳呢。”

“呵?”客人惊讶地说,“怎么,你让她给别人当下手?这简直是开玩笑!”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嗨,场长!如果真是那样,你可把状元关到门背后——埋没了人才啦!”客人老邢不胜惋惜地说。“这个姑娘,我可是最熟悉了。她娘家是黑河滩草原的人。我在那地方的商店门市部整整工作过五年,和她阿爸还是老朋友哩。姑娘的阿爸叫龙错布,这个老牧人是斗牛场上的一位天神。捉了五十年牛,练出来一手惊人的绝技。他耍的撒绳,人们叫它‘盘龙闪电绳’:绳拖长,打的快,套的准。他抛出手的绳环,套牛角,套牛脖子,套牛蹄子,想套哪儿就套哪儿,从来没有落空过,那才叫百发百中哩!最绝的是他摔牛的技术,多凶顽的大牛,放在他的手下,就像摔一只羊羔子一般容易。这是一种敏捷、熟练而又巧妙的方法,不像那班愣小伙只晓得蛮用力气。老牧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学会了家传的这一套技术。你别瞧桑金兰错那姑娘身子单单薄薄的,从六七岁起,老阿爸就教她用小毛绳套羊羔。再大一些又练习捉小牛犊子。等到十五六岁,她打出的撒绳底下,已经没有逃脱的牛了……嗨嗨,场长啊场长!你真是个大大的官僚主义!你埋没了英雄了!……”

一席话说得君尼场长目瞪口呆,拍着大腿叹息道:“唉呀,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情况呢?黑河滩离我们这里二百多里路,她和朵什塔,又是在县上结了婚的。这姑娘刚来不几天,她自己又不多说半句话……唉唉,真是委屈了她呵!——快走吧,咱们上剪毛场看看去……”

当场长陪同客人走近剪毛圈场的时候,突然隔墙传来一阵惊骇的叫声。两个人快步跑到门口一看,不觉也被惊得呆了。只见一头被撒绳套住的长毛大黑牛,凶猛地跳奔着。它微低下那方不愣愣的大脑袋,竖着一对弯弯的长尖角,恶狠狠地向松巴柴让冲过去。牦牛群里,常有那么一些喜欢抵人的牛。人们稍不提防,触恼了它们,这种凶暴的家伙,便会使用老天爷赐给它们的武器——那一双长角戳穿你的胸膛,或者把人整个儿挑起来,向半空抛去,直摔到几丈开外的地方!此刻,撒绳手松巴柴让,正陷入这种危险处境。他在万分惊惶之下,顾不得英雄体面,丢脱手里的绳头绕场奔逃。那发了疯的黑牛直追过去,斗败的英雄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挤到墙角里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桑金兰错赶忙理好了一盘绳提在手里,当那头奔跑的黑牛从她附近奔过的时候,姑娘不慌不忙,高举绳环,在头上绕了一个盘头花式,“嗖!”地向出一抛,那飞往半空的绳扣,不偏不斜,一下就套住了黑牛的两只角叉。她又乘势向后猛力一带,牛头突然被扯得斜扬向上,两只前蹄撩空,像人一样直立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当悬立起来的牛蹄刚落地,桑金兰错已经迅捷地扑到跟前;只见她右手一把攥住牛的一只角,左手反手卡住牛下巴颏;攥牛角的手向下一压,卡牛下颏的手向上微托;两只手合成一股劲,向外一拧;在这同时,伸出一条右腿,轻巧地使了个前绊;在全场人们欢呼喝彩声中,那老大的牦牛,“嘭腾!”一声,被姑娘毫不费力地翻倒在场地上!……

中午休息的时候,老牧人阿卡索南,用粗笨的指头捻着黄胡子。微微张着嘴,笑呵呵地听着君尼场长当众表扬自己的儿媳妇桑金兰错,心头禁不住充满自豪和幸福的感情。松巴柴让组长呢,脸上只觉热辣辣的。心里那股儿滋味,要叫他自己说嘛,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味儿!

桑金兰错,仍然是那么一种平平静静的神态。嘴角上仍然浮现着那么一丝儿憨憨的笑意。直听到君尼场长最后说,叫她把全套技术经验回头传授给全体突击队队员的时候,年轻的姑娘,脸上微微飞起一抹红晕,照例低声而又谦逊地笑道:“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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