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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怎么啦?怎么啦?”母亲急急地跟出来,拉起她的手,“荒妹,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咱家有啥?妈有病,三个妹妹光知道张着嘴要吃。养猪没饲料,喂了半年多,连本也没捞回来!攒几个鸡蛋拎上街,挨人撵来撵去,心里慌得像做了贼。去年分红,又是超支,一分现钱也没到手。我想给你买双袜子都……”

母亲也啜泣起来,数落着:“你姐姐不争气,这个家靠谁?房子明年再不翻盖实在不行了。欠着债,哪有钱?二舅妈说,五百块钱一到手,就……”

“钱,钱!”姑娘激动地喊,“你把女儿当东西卖!……”

母亲顿时噎住了。她浑身无力,扶着半截土墙缓缓地坐倒在地上。“把女儿当东西卖!”这句话是那样刺伤了她的心,又是那样的熟悉!是谁在女儿一样的年纪,含着女儿一样的激愤喊过?是谁?——唉唉!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呀!……

那是在土改工作队进了吴庄的那个冬天,菱花去看歌剧《白毛女》的那天晚上,认识了憨厚、英俊的青年长工沈山旺。从那一刻起,她突然明白了平时唱的山歌里“情郎”一词的含义。十九岁的菱花不仅勇敢地参加了斗地主的大会,而且勇敢地在夜晚去玉米地同她的情郎相会了。可是她原先是父母做主同北关镇杂货铺的小老板订了婚的。男方听到风声送了五十块银元来,硬要年内成亲。菱花大哭大闹,公然承认她自己看中了靠山庄的穷小子,公然宣布跟他进山里去受苦,一辈子不回“老封建”的娘家门!把父母气呆了,关起房门又骂又打。她哭着,闹着,在地上滚着,把银元抛洒一地。激愤地嚷:“你们,是要把女儿当东西卖呀!”

那是反封建的烈火已经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同地主的地契债据一起烧毁了的年代。宣传婚姻法的挂图在乡政府门口贴着。舞台上的刘巧儿和同村的童养媳都是菱花的榜样。憨厚、英俊的沈山旺捧着美好、幸福的前途在等待着她。菱花有的是冲破封建枷锁的勇气!

“他们,要把女儿当东西卖!”第二天,在刚刚粉刷一新的乡公所里,不需要任何别的,只凭她菱花这一句话!土改工作队就含着鼓励的微笑,发给她和山旺一人一张印着毛主席像的结婚证。……

万万想不到今天,时隔三十年的今天,女儿竟用这句话来骂自己了!

“这是怎么回事?日子怎么又过回头了?……”她感到震惊而惶惑,慢慢抬起了头,仰望着暮冬的夜空。几颗寒星发出凄清、黯淡的光,讽嘲似地向她易叛邸K仿佛忽然得到什么启示似地一颤,捶胸顿足痛哭起来。一面喃喃地自语:

“报应报应!这就叫报应呀!”

她干枯的双眼里涌出了浓浊的泪。里面饱含着心灵深处的苦恨。她恨荒妹,恨存妮,恨她们的父亲。她恨自己的苦命,恨这块她带着青春和欢乐的憧憬来到的土地。这块付出了大半生辛勤劳动、除了哀愁什么也没有给她的土地!……

荒妹反而镇静起来,劝慰母亲说:“妈!公社街上,卖鸡蛋、卖菜的没人撵啦!你可以砍些荆条编土篮拿去卖。妹妹可以去放羊。山田改了种果树,爹是个好把式!……要让我们农民富裕起来!荣树说的,中央有这个文件!……”

“文件,文件!今天这,明天那!见多啦!见多啦!俺们不照样还是穷!荒妹,妈不愿意叫你像妈这样过一辈子呀!”母亲抽泣着,也渐渐平静起来,“孩子,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妈看出来,荣树对你有心,你也看着他中意。可你想想,吃不饱饭,这些都是空的哟!你妈悔不该当初……唉!如今得了报应啦!……”

风停了。妈妈衰弱的身子依着荒妹。母女俩无声地呆坐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

“妈,你回去吧!”荒妹低声说。她的眼睛向八队的那一片村舍凝视着,探寻着其中的一间房子,“我还有点事!……”

然后,她倔强地向三亩塘的方向走去。刚才发生的事,使她突然聪明了,成熟了。一切成见,包括要为小豹子伸冤这样使她强烈反感的事情,现在都觉得合理了。她相信荣树是会讲出他的道理来的。他知道得很多很多,甚至连大海都知道!那么,他所深信不疑的要让农民富裕起来的文件,荒妹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他一定还会出个最好的主意,告诉她该怎么办!

三亩塘的水面上,吹来一阵轻柔的暖气。这正是大地回春的第一丝信息吧!它无声地抚慰着塘边的枯草,悄悄地拭干了急急走来的姑娘的泪。它终于真的来了吗,来到这被爱情遗忘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