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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选

现在的主席,那时已经是副主席了,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玲珑剔透,仿佛每个细胞都在跳舞似的。在一次什么会议上,有位厂里的负责干部,认为把休养所盖在小树林,不若修在太阳沟好:“那儿我去过一趟,风景美,空气好,真是有山有水……”我们这位主席最善于察言观色、领会上级意图的了,赶紧让老郝停工,到太阳沟另找新址。

老郝独自领着工友在这披荆斩棘,谁也不来过问,早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然而太阳沟的建议他却断然拒绝:“不行,我想过,二十来里地,又在荒山里,太不方便。”

“真是难以贯彻领导意图!”主席暗地想着,然后说,“每年夏天小伙子成群结队去玩,就说明那儿好,满山遍野的柿子树、枣树、梨树,还有草地,那太阳沟游起泳来多带劲!”

“不行!那儿闹狼!”还是不同意。

“嘿!工人阶级会怕狼?笑话!”他不想再和这顽固的老头说下去,“这是组织决定,你就执行吧!”

休养所落成以后,特地先组织了干部去休养,还没有过三天,且不说往山里运送给养是何等困难,汽车开不进去,要用骡子往山腰驮;休养员原想在太阳沟里嬉水作乐,老乡们派出代表抗议,说这吃喝用水万万作践不得的。恐怖的是到了夜里,狼嗥声使人久久不能入睡,还要随时提防狼群的袭击。于是有人说自己健康完全恢复,无需耽误宝贵的床位,申请提前出所;也有不怕狼而留下的,那些大抵是部队出身的干部,好久没有过枪瘾,趁此机会施展一下身手。

以后谁休养回来,就仿佛虎口脱生,人们都开玩笑地围上去祝贺:“恭喜恭喜!活着回来了!”

而当反对工会只抓生产,忽略生活的风刮来的时候,人们把老郝和休养所连在一起:“为什么把休养所盖在深山里?”

“让我们修行出家?”

“叫我们喂狼?”

想不到干部也责备他:“你是工会劳保委员,为什么不起监督作用?”七嘴八舌弄得老郝没法应付,一发急更是说不出个整句子,他成了把好事办坏的“样板”。不久工会改选,偏偏他没有落选,因为这底细不久就拆穿了,人们相信老郝绝不会办这“缺德”事。只好让他挂上个委员的名,不再给他什么具体分工,这可把老郝苦恼了些日子:“我真是越干越寒心啦!”但是他在人们的心中得到温暖,大家越来越尊敬他、亲近他、信任他,在好多工友的心目中,老郝就是工会,工会就是老郝,有事都来找他,现在成了“不管部大臣”,倒显得比先前更忙,工会里整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经历了这可算坎坷的路程,他老了。背驼了,腰弯了,仅剩下的数茎头发,也如银丝般的白,但是他的心没有衰老,仍如先前那样激情澎湃。不知为什么,碰上这些常常在当面或事后指责他的人,他就变得缄默、拘谨,甚至惶恐起来。

主席还在等待着他的答复,丝毫没有怜悯的心意,老郝低声地求着:“明天不晚吧?豁出一夜不睡,也把‘两化一板’找到。”

主席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好吧!”老郝如同犯人听到释放令似的,慌忙拄起拐棍预备回家,他的孙女早就在桌旁,等着爷爷帮她做功课了。但是未及跨出门坎,主席又叫住他:“老郝同志,你等等,咱俩一路走,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这是头一回的新鲜事,他用戒备的眼光注视着主席的行动,预感到一场风暴到临了。

“老郝同志,本来想明天谈的,我想你是个党员,同事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性格,你喜欢痛痛快快——”

“你说吧!”

“随着形势发展,工会工作也需要向前走,老郝同志,你是老工会工作者了——”

老郝不耐烦地截断他:“什么事尽管说好了,不用扯东扯西给我哑谜猜!”这种口吻使人想起当年老郝是主席,而现在的主席却是工会干事的时代。也许老郝的语气触怒了他,他用一种冷冷的调子说:“这次候选人的名单,我们研究以后,决定不提你了。明天晚上选举,你的意见怎么样?”

“把我给免了,你们?”

从他的脸上,老郝看到他嘴里没说出的话:“你老了,不中用了,该退休啦!别挡着别人的路,别不识时务弄个更难堪的下场。”他两条腿仿佛是借来似的,不听他支配,好容易挣扎到了家,刚推开门,瘫痪无力的他,扑通倒在门坎上,小孙女恐惧地叫着:“爷爷!爷爷!”他昏厥过去了。

第二天他没有能进厂,汽笛声白白地吼了半天,他内心感到有些歉疚,这是他解放后头一回缺勤,那回雨淋患风湿症,他还坚持上班了。想到人不免要走去的道路,他居然颓唐起来,跟老伴讨了点烧酒,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抿了半盅,但是他放下了:“怎么?想死了?不,不!”他挣扎起来,拄着拐棍,扶着孙女进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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