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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父亲的死-父亲的死

高老头

“好些了,刚才我的头像被钳子夹住似的,现在轻松了。您看见我女儿了吗?她们马上就要来了;一知道我病了,就会赶紧跑来的;从前在于希安街,她们把我照顾得可好呢!天哪!我真想让屋子干干净净,好接待他们。有个年轻人把我的泥炭都烧完了。”

“我听见克里斯托夫的声音了,”欧也纳告诉他,“他在给您搬木柴上来,就是那个年轻人给您张罗的。”

“好!可是柴钱怎么付呢?我一个钱都没了,孩子。我把什么都给出去了,全给了。我成了叫花子了。至少,那件金银线织锦长裙好看吧?(唉哟!我痛!)谢谢你,克里斯托夫。上帝会酬报您的,孩子;我呀,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付钱给你和西尔维的,”欧也纳凑在伙计耳边说道。

“克里斯托夫,我两个女儿跟您说她们就要来了,是吗?你再去一趟,我给你五法郎。你告诉她们,说我感觉不好,临死之间还想拥抱她们,想再见她们一面。你把这些话说给她们听,但别太吓着她们。”

克里斯托夫见欧也纳示意,便动身了。

“她们要来了,”老人又说,“我了解她们。这个好但斐纳,要是我死了,她会多么伤心啊!娜西也一样。我不想死,是不想让她们哭。我的好欧也纳,死了,就等于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我在那边,准会闷得发慌的。对一个做父亲的而言,入了地狱就是跟孩子隔开了;自从她们结了婚,我就尝到了这个滋味。我的天堂在当年的于希安街。喂,我要是进了天堂,灵魂就能回到人间,回到她们身边了。我听说过这种事情,会不会是真的?她们当年在于希安街时的模样,现在还历历在目。她们一早下楼,说:‘早上好,爸爸。’我把她们抱在膝上,变着法儿逗她们玩儿,嘻嘻哈哈。她们也亲热地抚摸我。我们天天一块儿吃早饭,吃晚饭,总之那时我是父亲,看着孩子直乐。住于希安街那阵子,她们不顶嘴,一点儿不懂人事,她们很爱我。天哪!干吗她们要长大呢?(哎哟!我痛啊;脑袋里扯着痛。)啊!啊!对不起,孩子们!我痛死了;这可是真痛呀,因为你们早就使我不怕痛苦了。上帝呀!只要我能握着她们的手,我就不觉得痛啦。您看她们会来吗?克里斯托夫真是饭桶!我本该自己去的。他倒可以见到她们了。您昨天参加了舞会。您告诉我吧,她们怎么样啊?她们一点不知道我病了,是不是?不然就不会去跳舞了,可怜的孩子们!噢!我不想再生病了。她们太需要我了。她们的财产出了问题;人又落在什么样的丈夫手里!把我治好吧,把我治好吧!(噢!我真难受!哟!哟!哟!)您瞧,一定要把我治好,因为她们需要钱,我知道上哪儿去挣。我要上敖德萨去搞淀粉加工。我可精明呢,准挣上几百万。(哦!我痛死了!)”

高里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拼命集中精力承受痛苦。

“她们在这儿,我就不会叫苦了,”他说,“干吗还要叫苦呢?”

他又迷迷糊糊了,并且持续了很久。克里斯托夫回来了。拉斯蒂涅以为高老头睡着了,便由着伙计大声讲他外出办事的情况。

“先生,”他说,“我先去了伯爵夫人家;她和丈夫有要紧事,我没法跟她说话。我一再坚持,德·雷斯托先生才自己出来,这样对我说:‘高里奥先生快死了,那再好不过了。我有重要事情需要跟德·雷斯托夫人谈;事情完了,她会去的。’他好像很生气,那位先生。我正要出来,夫人从一道我看不见的门走到候见厅,对我说:‘克里斯托夫,你告诉我父亲,说我正同丈夫商量事情,一时走不开;事关我孩子们的生死问题;但等事情一完,我一定去。’至于男爵夫人,那是另一码事!我根本没见到她,跟她讲不上话。侍女对我说:‘哟!夫人五点一刻才从舞会回来,眼下正睡觉呢;中午以前叫醒她,一定要挨骂的。等她打铃叫我的时候,我一定告诉她,说她父亲病重了。既然是坏消息,什么时候告诉她都不嫌迟。’我一再央求,但不起作用!哎,是啊!我又要求见男爵先生,可他外出了。”

“她女儿一个也不来!”拉斯蒂涅嚷道,“我要写信给她们。”

“一个也不来,”老人支起身子,接着说道,“她们有事情,她们在睡觉,不会来了。我早知道了。一定要到临死,才知道儿女是什么东西。唉!朋友,您别结婚,别要孩子!您使他们生,他们却要您死。您把他们带到世界上来,他们却把您从世界上赶出去。对,两个女儿不会来的!十年前我就知道了。我有时心里这么想,但一直不敢相信。”

他每只眼里都涌出一颗泪珠,淌在红红的眼皮边缘,不掉下来。

高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