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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第一篇

大渡河流入岷江(府河)处的西南岸,耸立着一座嘉定府城,那在乡土志上是号称为“海棠香国”的地方,但是那有香的海棠在现在是已经绝了种了。

从嘉定的大西门出城差不多完全是沿着大渡河的西南岸走,走不上十里路的地方要渡过流入大渡河的雅河(这大约是古书上的若水)。再往南走,在离城七十五里路远的一个市镇,名叫沙湾,那便是我的故乡了。

沙湾的市面和大渡河两岸的其他的市镇一样,是一条直街。两边的人家有很高而阔的街檐,中间挟着一条仅备采光和泄水用的窄窄的街心。每逢二、四、七、十的场期,乡里人负担着自己的货物到街上来贩卖。平常是异常清静的街面,到这时候两边的街檐便成为肩摩踵接的市场了。

场的西面横亘着峨眉山的连山,东面流泻着大渡河的流水,乡里人要用文雅的字眼来形容乡土人物的时候,总爱用“绥山毓秀,沫水钟灵”的字句。绥山就是峨眉山的第二峰,沫水就是大渡河了。

乡中的地理除掉这一山一水见于古代的文献以外,沙湾场的本身是完全没有古迹的。

场的北端有一个很大的沙洲名叫姚河坝,听说那是旧沙湾场的废墟。在一百几十年前的“老丙午”,大渡河涨水把沙湾场冲没了。后来才移到现在的场所的。那沙洲上面也有几家人家,有一座古庙名叫韩王庙,这所祀的韩王不知道是汉时的韩信,还是宋时的韩世忠。那以前大约是客省人的会馆。

场的南端在相隔有半里路的地方,有一道很清洁的茶溪,从峨眉山麓流下。那上面架着一道很宽的石桥。过桥不远在山麓的倾斜中,有一座明时开山的古寺名叫茶土寺。中有一座碑是明末的乡贤嘉定人的安磐写的。只这一点怕是沙湾场的唯一的名迹。

寺前有一道很简单的石坊,刚好就像寺的山门一样。标记是“大明林母李宜人旌表节孝坊”。但在乡中是连姓林的人也都没有了。

尽管是没有甚么古迹名胜的沙湾,但它全体的印象比较起邻近的村镇来,总是秀丽的,开朗的。这自然是因为街道整齐新颖,和山水的配置也比较适宜的原故。

特别可以记述的是那清洁的茶溪。

那溪水从峨眉山的余脉蜿蜒地流泻下来。流到茶土寺的近旁,溪面便渐渐扩大了。桥的南端有好几家磨坊,为用水的关系在溪面上斜横地砌就了一道长堤,把溪水归引到一个水槽里去。因为这样,堤内的溪水自然汇成一个深潭。水是十分清洁的,一切的游鱼细石都历历地可以看出。潭的南沿是岩壁的高岸,有些地方有几株很茂盛的榕树掩复着。

四川的区域本来离热带很远,但随处差不多都有榕树,都有荔枝,听说还有好些地方有木棉,有雪桃,这真是奇异的现象。木本的有香的海棠我本没有看见过,但听说和这相类似的花木在广东也有,那想来一定又是亚热带性的植物了。

在我们乡下,榕树每每是一二十围的大木,一般人叫着“黄角”。这黄角树每每爱寄生在别的大树上,因为发育的迅速,不两年便要闹到喧宾夺主的地位,把那原有的大木形成为自己身上的寄生树一样。因为这样,乡里人总很嫌厌它。乡里人的迷信只要树木一过于庞大了便要成精,能在人身上作祟。每逢有病有痛,那迷信很深的人,便要用两三寸长的铁钉,隔着小小的红绿的三角布,拿去钉在树身上,以为这样病痛就会祓除的。像那容易膨胀的黄角,那当然不免要多受祓钉的待遇了。

茶溪南岸的几株大榕树身上,也受了不少的这样的祓钉的灾难。这虽然不免要给予人一种阴惨的印象,但是夏天在那儿纳凉垂钓,倒是再清凉也没有的。

大约就是因为山水比较清秀的原故罢,一般的人文风尚比起邻近的村镇也觉稍有不同。

本是极偏僻的一个乡村,当然不能够要求它有多么美的人文的表现,但那儿也有十来颗秀才的顶戴,后来在最后一科还出过一位恩赐举人。这在邻近各乡看来是凤毛麟角般的事体了。这位举人可以说是时代悲剧的表现者,我在这儿不妨略略地把他的身世叙述一下。

这位举人姓陈。他原来是一位贫寒的儒医,在乡上开了一爿小小的药店。他年纪已经老了,接连下了十好几科都不能及第,但到最后的一科也就公然中了。中的虽然是恩举,当然也是很光耀的事,他穿起花衣补褂,四处拜客,大约得来的贺喜钱也是很不少的。

可怜这盼望了一生的举人的顶戴,或者也可以说是盼望了一生的这一些贺喜钱,却才是害人的毒药。他中了不上半年,因为是举人,便可以“三妻二妾”了,他便娶了一房年青的小妾。这位姑娘娶来不三个月便毒死了他,把他所得的贺喜钱拐带着,跟着一位情人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