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下)

　　“倩倩，你……”你不是和我划界限了吗？
　　洛灵跟在刘倩身后，有些失落地松开她的手。
　　“你还不懂吗？”刘倩转过头，摇摇头道：“一个人根本对抗不了一个世界的主流。”
　　她见洛灵一声不吭，淡声道：“你以为，在面具没有出现的时候，为什么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着，她艰难地摘下面具，然后撩起自己厚重的斜刘海。
　　洛灵随着她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很快倒映出刘倩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你以为，一个小时候被开水烫伤毁了将近大半张脸的我，在这样一个看脸时代里，不是个丑陋的异类吗？”
　　“除了你，没有人注意我的灵魂，每个人看着我只剩下惊讶、同情、虚伪和闪躲，他们大部分人，原本就不是因面具而成就一颗冷漠的心。”
　　刘倩缓缓地说着，语气里带着莫大的压抑。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着脸上的伤疤，就好像至今还能清晰感受到痛意。
　　不知怎么，洛灵忽然觉得很难过，一直以来，刘倩都将喜怒哀乐藏得太深，而她却自负到从未发现刘倩心里的痛苦和在意。
　　她以为，一个每天都笑，总是看上去乐观而无所畏惧的女孩，应该是强大到令人敬佩的，而这种强大，也是她一直所坚持的信仰。
　　可这一刻，她的心剧烈地在晃动，她没想到从前的刘倩，一直都戴着心中的面具，面具从来就有，也从来没有突然出现，只不过现下被具象化罢了……
　　“买个面具吧，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只在人前戴上就行。”
　　刘倩叹了一声，继续幽幽道：“我带你去见一见卖面具的人，如果你还坚持，可以不买。”
　　说完，她转身朝着雨雾的深处走去。
　　“倩倩！”洛灵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她想去卖面具的人那找一个答案。
　　刘倩很快带着她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里，洛灵看见朦胧的雾气中，一个黑影在其中扭动变形。
　　那黑影越来越近，竟是一个脸戴黑白面具，身穿灰色长袍的人。
　　这装扮很是特别，洛灵隐隐有些印象。
　　“咦，小姑娘，你终于来啦。”卖面具的人满是深意地看着洛灵，笑道：“买个面具吧。”
　　“现在买你面具的人，好像并不多吧。”洛灵看着他周围冷冷清清，不解道：“不是应该成千上万的人跟你买面具吗？”
　　卖面具的人闻言笑了，摇摇头道：“之前是，可是现在他们都有了，我便只剩一副面具可卖。”
　　他见洛灵微征，微眯眼睛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
　　“还是你让我坚持下去的呢。”
　　卖面具的人一番言语，成功让洛灵想起了这段相关记忆，她难以置信道：“是、是你？”
　　她曾经见过这个人，那时候他还很落魄地游荡在学校周围卖面具，当时他总是一脸失望，逢人就问要不要买个面具。
　　可惜他卖的面具并不好看，每一个都看起来满是死气和空洞，路过的人都嘲笑说这么丑的面具不会有人来买。
　　那时候她眼见着他濒临绝望放弃，便过去安慰他，说没关系，只要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人买他的面具的。
　　果然很快，他就成功将第一副面具卖出去，接着更甚将面具卖给了世界上所有的人。
　　如今，整个世界，就只剩洛灵没有面具了，卖面具的人介绍道：“你要买面具吗？戴上它，你就能成为别人眼中完美的存在。因为其他人都完美了，没有面具的你就只剩残缺。”
　　“不过，我必须告知你，戴面具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并且因受到追捧而享受这个丑陋的面具带来的同类感。戴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直到最后不愿摘下，而到最后，它甚至会长在你的脸上，届时摘下面具脸部会在溃烂的同时受到所有人的厌恶。”
　　“这些话，你和所有买面具的人都说过吗？”
　　“当然。”卖面具的人点点头，眼底满是讽意：“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戴上。”
　　“我告诉过所有买面具的人，包括你的朋友，现在，你还要买吗？”
　　三言两语间，洛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彻底地崩溃，她想要拒绝，却忽然想到了周围面具人对她的排斥。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站在人们的脚下，成为倒过来的影子，当黑暗笼罩起她眼中的世界，仅剩的光亮就显得格外刺眼。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已然分不清，她只知道，正义属于多数人，而她的坚持，变得格外可笑。
　　她深深看了眼满是陌生的世界，一片朦胧的雾气中，她微微颤抖地伸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接过卖面具的人递过来的面具。
　　她久久凝视手中的面具，沉声道：“如果有天所有人都买了面具，那么不再有人需要买你的面具，你会消失吗？”
　　“永远不会。”
　　买面具的人神秘地笑了，道：“看，你是人间最后需要买我面具的人，这是人间最后一副面具，我已经没有面具可买……”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小巷子里，而洛灵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往后，洛灵又变得合群了，大家似乎都满心喜爱并接纳了她，而她也慢慢地由原本偶尔戴发展到回家才摘面具甚至后来再也没摘过面具……
　　戴上面具就是所有人眼中优秀甚至完美的人，大家都是如此完美，这个世界将会多么和谐……
　　有天洛灵路过学校那面破损的墙前，忽然大脑一片空白，一时有些微微不适。
　　她早已想不起自己原本的样子，她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以怎样的姿态现在那面墙前。
　　她伸手摸了摸脸上戴着的面具，想要试着摘下来，却感觉到脸和面具完全融合在一起，她早经摘不下面具……
　　她终于成了世间最后一个摘不下面具的人。
　　有天，洛灵戴着她的面具刚要走进学校，忽然看见一个没有戴面具长相极其丑陋的人在回收面具，他对一个路人笑道：“先生，如果你感到厌恶了，我可以无偿摘下你的面具，虽然过程有点痛但不会烂脸，你要不要试试？”
　　路人一脚踢开他，冷声嘲讽：“这年头，谁还想成为那个不戴面具的失败者、异类啊！”
　　洛灵停下了脚步，她知道是他又回来了。
　　可惜她内心只剩一滩死水，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学校。
　　身后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
　　“叔叔，没关系的，只要你坚持下去，会有人需要您帮忙摘下面具的……”
　　这个人间，如此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