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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太婆之死


中国 冬尽

  无意苦争“春”的阿凤诉说心里的苦后,执意要出最少一份钱,但二哥阿明却怎么也不肯相让。
  九太婆在她即将离去的那一天,终于目睹这个冷清的家热闹起来,这一天她等了实在太久啦。
  在这一日,她的儿女们听闻她病危的消息后,陆陆续续地赶回这个家。有些儿女是为了望她最后一眼,有些儿女则为见她最后一面。
  阿凤问道:“啊?那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有回来。”
  阿凤叹了一声,怨道:“阿妈都要快死了,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不管阿妈?”“你们”指的正是她母亲的儿子们-----她的两个大哥-----阿辉和阿明。
  咬了咬嘴唇,她又道:“走吧,一起进去看看阿妈现在的情况。”然后拉着陈婶的手,上二楼,走入她母亲的房间。进去之后,地上果然有一摊血渍,散出浓浓的腥臭气味。而九太婆则掩在一张肮赃发霉的被子下,向外露出一张饥瘦干枯的脸,脸上密布着青筋,闭着眼在吃力地喘气。远远望去,那张脸像一块生满青苔的老树皮,被风一吹,就会从树上脱落下来。九太婆患的是癌症晚期和严重的咳血病,再加上身体营养严重不良,三个恶魔一同卷袭而来,她那张脸就被蹂躏成这样了。阿凤一早就知道母亲患上这些不寻常病,但已是外嫁女的她,实在不知怎样应对。她曾经窥劝过大哥们,出钱为母亲治病,可是他们总说现代的医院就像坟墓,进去的人很难活着走出来,所以不可靠,又说只要按照当地的治病土方法让母亲按时服食香灰水,病就会慢慢好起来。她不知道母亲是否服食了香灰水,只从陈婶口中得知她的病一直恶化,两位大哥视作不见,而母亲自己又没钱治病。如今,看见母亲已被病魔折磨成这样,承受了那么多苦,心里十分怨疚。她仰起头不敢再看了。
  陈婶三番四次打电话提醒九太婆的儿女们,他们的母亲身体状况不断下滑,但每一个人都以为其他兄妹会回来照看母亲,于是你依赖我我依赖你,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陈婶站在血渍前,止步不行,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九太婆,心里又气愤又心痛。陈婶素来对这家子儿女的行为一直有意见,好几次想爆发出来,但碍于对象总是不对,只好一直藏在心里。现在见只有阿凤一个人,终于逮到机会爆发了,当即指着床旁边的阿凤,瞪大眼睛毫不客气地大声批评道:“哎呀,你们做儿女的真是作孽,抛下一个老母亲憋在家中,让她病让她死,不管不闻。”“如果不是我通知你,她尸体发臭了你也不知道。”
  阿凤低头望了母亲一眼,便转过头,拉长着俏脸向陈婶争辩道:“我是外嫁女,能够管得了多少?”说着说着,那双红眼里流下了两串苦涩的泪水,哭不成声。陈婶感到说话重了,赶紧安慰她道:“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初当外嫁女的难。但不管怎样,平时回不来也该打个电话到这里问候你妈妈。”“我……”她觉得怎么说都理亏,便把话咽下去。阿凤默默地站起来,袖去脸上的眼泪,然后绕过血渍,拉着陈婶走到外面,对她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事到如今,我只想尽可能补救我的过错。陈婶,劳烦你再打电话催他们快来,每一个母亲在死前都有一个心愿,就是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我妈妈也不例外。你…。你快去吧。”说完,阿凤如触电般撇下她的手,掩着脸回到母亲的房间。一步一哭泣。
  外面的一哭一叹,九太婆都听得十分清楚。见阿凤还是一个像样的女儿,心里倍感欣慰,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现在连呼吸的气力都不想消耗,而要保留下这宝贵的气力,直至见到所有儿女并说几句话。所以,虽然阿凤在她耳边说了许多忏悔的话,但她仍然纹丝不动地睡在床上,不予理睬。
  过了许久,阿凤那些大哥大姐才陆陆续续到齐了。这些人进入房间看了九太婆一眼后就退至大厅,有些人在那里皱着眉头吸起闷烟,有些人则望着门口出神。
  大儿子阿辉见所有兄弟姐妹都到齐后,便把两指夹着的半支香烟踩灭在地板,对所有人说道:“大家都看过阿妈吧,她大限快到了。她去后留下的身后事需要我们处理,特别是她的丧事。为她办一场丧事,要请道士,又要请帮手,又要置办其他物资,所花的费用至少二三万。大家打算怎么样分担?”
  站在楼梯前的阿凤,听见大哥在阿妈还活着的时候谈论她的身后事,很是气愤。她走进大厅,对大哥怨道:“阿妈现在还活着,你却开始谈她的身后事,你是不是狠不得阿妈快点死?”
  
  阿辉说道:“凤妹,你别怪大哥心狠,我这样做都是为阿妈好。我们现在把她的丧事计划好,让她死也死得安心呀。”
  “不行,不行。这样做实在太…”
  阿辉笑道:“别想太多了。你辈分最小,让你出最少一份钱得了吧。”阿凤如此坚持,他便用软的方法说动她。
  二儿子阿明马上从木凳上跳起来反对,说道:“阿凤婆家那么有钱,出的钱应该最多才对,相反我在三兄妹里属于最穷,出钱最少的应该是我才对。”阿明刚在城区里购置一套房,从流动资产上说,他现在的确是最穷的。
  阿凤一听见“家婆”二字,胃突然痉挛了一下,同时涌出浓浓的酸味,眼睛因此熏红了。她红着双眼对阿明说道:“二哥,你…。你能够懂多少?我在他家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盯得我老死。见我多花几个钱就当面骂我是“倒米桶的”,见我穿着薄凉的衣服出去一会就在我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如果我现在出多点钱,他们还不说我是“贴娘家的”?”
  无意苦争“春”的阿凤诉说心里的苦后,执意要出最少一份钱,但二哥阿明却怎么也不肯相让。于是,在相争之下,闹出了两份方案,一是按辈分大小来出钱,二是各自家庭贫富来出钱。而大哥一时之间谁也说不服,出钱的方案停滞不前了。
  “咳!咳!”从楼上传来了两阵浑浊响亮的声响。只见陈婶匆忙地从楼梯跑下来,睁大眼睛对众人说道:“你们快上去看看,九太婆醒了!”
  进入房间之后,阿凤蹲在母亲的病塌旁,双手塔着床沿,一双泪眼望着面前舔着嘴唇的母亲,想起刚才的事,心里尽是愧疚;而她的大哥则站在身后,远远地望着即将死去的母亲,表情淡然。
  九太婆微弓起脸,向儿女们各望了一眼,心里踏实多了。她望着天花板微笑道:“在死之前,能够见到你们一面,我可以安心去了。”
  “妈,别这样,你是不会死的。”阿凤流着泪水劝慰道。
  九太婆侧着脸微笑道:“傻孩子,人总得一死,只是迟与早的问题。当下,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只有在这件心事了却之后,我才能安心去。”然后又微弓起脸,向阿辉阿明望去,示意他们走近。
  他们俩绕过地上那摊血渍,背着手围拢了过来。大哥阿辉在阿凤旁边停下,低头地问道:“妈,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咳咳,这件心事在心里埋藏两年了。 去年你们老爸死后没多久,我打开了他送给我的那个定情信物红铁盒子,发现里面竟然放着200张百元大钞,这大概是他储存起来留给你们用的,但由于走得仓促,来不及交给你们。本来,我一直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但你们总是回得匆匆,去得匆匆,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你们。直到我快死了,才有了机会。凤儿,你把我身上那堂厚棉被搬走,红铁盒子就是压在这件棉被下面。”然后,两只手就在身体两旁乱摸,寻找盒子。
  俩大哥一听见铁盒子里有两万元,双眼闪烁了一下之后,很快便恢复以往的淡然。在俩大哥的催促下,阿凤把被子从母亲身上揭开了。咋一揭开,一阵恶臭气味马上从被褥下传出来,向阿凤扑来。只见四婆胯下积着一层黄棕色的屎尿混合物。这污物散出的恶臭气味极其难受,他们哥俩不得不掩鼻侧眼不敢去看。原来,这两天的屎尿,四婆因下不了床只能把这床当做厕所了。此时,靠在门框里的陈婶赶快走过来,接过棉被,低头看见一床污物,心里不禁叹道:“唉,九太婆呀,下不了床怎么不喊我过来照顾你?你这不是要把自己折磨死吗?”
  在阿辉和阿明面前,陈婶不敢多嘴,她把棉被放到一旁的藤椅上,立马就退到门框里静静地观望。
  九太婆问道:“你们都掩着鼻子,是不是我身上很臭?”
  阿辉阿明赶紧道:“不是的,我们都觉得比法国香水还香。”说完,又掩上嘴鼻。他担心激怒母亲,一怒之下把两万元全部送给陈婶。陈婶是母亲死亡的见证人,不好赶走。
  九太婆轻轻地点点头,然后把握在右手的红铁盒子搬至胸前,打开后可以看见里面确实放着许多张百元大钞。九太婆说道:“这些钱,你们拿去分了吧。”
  阿凤马上摇头说道:“妈,我们怎么能分了这些钱?这些钱应该是爸爸留给你用的。”大哥阿辉担心母亲会变卦,在旁边赶紧催促道:“凤妹,先把钱接下来再说吧。”阿凤说道:“大哥,我们拿这些钱为妈妈添置一副上等棺材好吗?”她对母亲一直心存内悔疚,总想为她做点事情赎罪,但不敢顶撞大哥,只好作出让步。“好好好,你快把钱接下来吧!”大哥说道。
  “买什么棺材?”九太婆忽然激动起来,“我死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睡龙床躺黄土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一大口鲜血从口里如火山爆发般喷了出来,落进那个红铁盒子,染红了所有钞票。所有人见状,起先是大吓一惊,但很快平复过来,似乎这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意外发生了。
  她患有严重的咳血病。
  “陈婶,请你把今早打得那盘洗脸水捧到我手前。”九太婆缓慢地张开被血冲红的牙齿说道,陈婶迅速照做了。
  原来,她要清洗钞票上面的血渍。只见她把一张张钞票往水面偕净,那盘水很快就染红了。每一个人见之,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四婆一边清洗钞票,还一边细声地交代身后事说:“我死后,你们不用为我摆法事超度了,你们爸爸曾答应在我死后马上来这里接走我的灵魂,带我去环游世界---我太期待了;你们也不用为我添置棺材,在父亲旁随便找块地方用一抔黄土把我的骨灰掩埋就行了。”“这些钱,我是花不了的,你们拿去分了吧,你们还可以用来发展,用来建立幸福的家庭,用来过快乐的生活。”九太婆把一张张钞票清洗完后,随手搭在盘边沿。
  ……
  过了一天,这家人的亲戚和同房人都往九太婆家赶来,为她吊丧。九太婆死后,大儿子取走那两万块,为她添置一副廉价的棺材和十多桌美味佳肴送行,并大举法事。他之所以没有按照四婆生前的话去做,而坚持为她大举法事,一者他要按照当地习俗超度死者的亡灵,让她顺利投胎,二者要做给前者看,让众人知道九太婆是死得多么风光,从而联想到她儿女们是那么孝顺!当天,只见九太婆家锣鼓震天,炊烟不断,一遍喜庆的气象,相当热闹!
  九太婆的邻居陈婶当日被请来这里帮忙。她趁做法事的黄袍人念经完后,悄悄地请他进入屋内。屋内停放着安放九太婆尸体的廉价棺材,棺材前面挂着一面蚊帐,隔开了外面的视觉。陈婶是九太婆死亡的见证人的同时,也是她生活的见证人。她在蚊帐后面细声地对黄袍人说:“师傅。”这是对做法事的人的尊称,“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宣扬出去,让九太婆的儿女知道更是万万不可。”师傅见她凝神贯注地瞪着自己,可知她将要说的事情的严重性。他来到这人家做法事一开始就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或许她说的事情将能帮他找到不对劲的根源,于是庄重地顿了顿首,说道:“陈婶,你放心地说下去吧。”看见师傅顿首,陈婶便把九太婆儿女们把她一人抛在家中不闻不理,九太婆患病惨痛死去,九太婆生前把治病的被血染红得钱留给儿女们,儿女们用这些钱举办“盛宴”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听后,黄袍人叹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一来到这家,就见到九太婆卷缩在门口一角哭个不停,不管念了多少遍经也不肯离去。原来,她生前是有这么一桩故事。”黄袍人撇了一眼棺材里的九太婆,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陈婶听后惊道:“九太婆的老伴没有来接他走吗?”“没有来,大概是投胎去做人去了,来不了。”“那……那九太婆怎么办?”“这个请你放心,虽然她老伴没有来接她,但她自己可以去阴间报道投胎。之前,她之所以在那儿痛哭不肯离去,大概是自己念的经不对,解不开她心中的结。我接下来为她念一遍孝经,相信会感动她后愿意离去。”
  “念………孝经?这不太妥,如果被她的儿女们听出来,恐怕会招来他们的仇视,对你不利。”
  “我是用佛语念的孝经,死人能够听得明白,他们这些外行的活人大概是听不明白吧…。。”虽然如此,黄袍人仍然担心,他害怕场中有内行人,然后向九太婆的儿女们泄密,而办法事时,最讳忌这些东西,被这家子的人知道自己针对他们而念的孝经后,自己的饭碗被砸烂是其次,只怕性命不保。
  正是两人纠结难决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冲进屋内,来到蚊帐后面,扑倒在棺材上哭得竭斯底里。原先,他们以为说的话被这家子的人听到,东窗事发,要进来逮他们,因而惊出一阵冷汗。但看见此人的面容和动作,方明白了原来是九太婆的女儿阿凤因悲伤过度,抑制不住情绪跑进来哭别。
  俩人皆不知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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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id:854151 来源:原创 字数:4847 投稿日期:2016-10-8 15:36:00 点击:
  苏挽泠 点评

推荐3星:[苏挽泠]2016-10-8 19: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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