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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第四卷/第三部

突然皮埃尔眼前生动地浮现出他早就忘记了的、在瑞士教过他地理的一位温和的老教师。“等一等,”老头说。于是他给皮埃尔看一个地球仪。这个地球仪是一个活动摇晃球体,它没有比例的大小。球体的整个表面由紧紧挤在一起的浮点组成。这些浮点都在运转和移动,时而由几个融合为一个,时而由一个分裂为多个。每个浮点都极力扩展,以占据更大的空间,但是其他的浮点怀着同样的目的挤压着它,有时把它消灭掉,有时又与其融合。

“这就是生命。”老教师说。

“这是多么简单清楚,”皮埃尔想。“以前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中间是上帝,每一个浮点都试图扩展自己,以便最大限度地反映上帝。它在生长,与其他点融合,它在收缩,受到挤压,它在球体表面上消失,进入到深处,接着又浮上来。瞧他,卡拉塔耶夫,瞧他,浮现出来又消失了。你懂吗,我的孩子。”老师说。

“你懂吗,鬼东西。”一个声音喊道,于是皮埃尔醒了。

他欠起身坐下。刚刚把一个俄罗斯士兵推开的法国人蹲在篝火旁,烤着穿在通条上的马肉。他卷起袖子,青筋暴露、长满汗毛、指头短短的通红的双手灵活地转动着通条。在炭火的亮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眉头紧皱的、阴沉的、褐色的脸。

“他反正都一样,”他迅速地朝身后的士兵转过身去说道。“……是个强盗。真的。”

士兵转动着通条,阴沉地看了一眼皮埃尔。皮埃尔转过身去,望着暗处。一个俄罗斯俘虏兵,就是被法国人推开的那个士兵,坐在篝火旁,用手拍着什么东西。皮埃尔靠近一看,认出是那只雪青色小狗,它摇着尾巴,坐在士兵身边。

“啊,你来了?”皮埃尔说。“啊,普拉……”他刚要说,但是没有说下去。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同时浮现出一件件往事,想起了普拉东坐在树下看他的目光,想起了那个地方传来的枪声,想起了狗的号叫,想起了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两个法国士兵的愧疚的脸,想起了士兵手中还在冒烟的枪,想起了在这个宿营地已经没有了卡拉塔耶夫,于是他已经准备相信卡拉塔耶夫被打死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夏天在基辅自己家的阳台上与一个波兰美女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可是他仍然没有把今天的回想起来的各种事情联系起来,也没有从中得出什么结论,皮埃尔闭上眼睛,夏天的自然景色与有关游泳、有关液体的晃动的球体的回忆混杂在一起,于是他沉入了水中,直到水漫过他的头顶。

日出前他被巨大密集的枪声和喊叫声吵醒。法国人从皮埃尔身边跑过去。

“哥萨克!”他们中的一个人喊道,而过了一会儿一群俄国人围住了皮埃尔。

皮埃尔好久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伙伴们欢乐的喊声。

“兄弟们!我的亲人们,亲爱的!”一些年老的士兵哭着喊着,拥抱着哥萨克和骠骑兵。骠骑兵和哥萨克围着俘虏们,急急忙忙地给他们送东西,有的送衣服,有的送靴子,有的送面包。皮埃尔坐在他们中间号啕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搂着第一个走到他跟前的士兵,一边哭一边吻他。

多洛霍夫站在一座倒塌的房子门口,让缴了械的法国人过去。因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激动不安的法国人相互间大声交谈着;但是当他们从多洛霍夫身边经过的时候,看到他正在用马鞭轻轻打着自己的靴子,用冷漠木然而又不会是好兆头的目光看着他们,谈话就停止了。另一面站着多洛霍夫手下的一个哥萨克,他正在查点俘虏人数,数到一百就用粉笔在门上画一条线。

“多少啦?”多洛霍夫问查点俘虏人数的哥萨克。

“二百了。”哥萨克答道。

“快走,快走。”多洛霍夫说,这话是他从法国人那里学来的,他的目光与走过的俘虏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眼中就燃起残酷的光芒。

杰尼索夫面色阴郁,他摘下帽子,跟在几个抬着别佳·罗斯托夫尸体的哥萨克后面,向花园中挖好的墓穴走去。

十六

从十月二十八日开始出现严寒天气[1117]以来,溃逃的法国人的情形更加悲惨,许多人冻死或者在篝火旁烤死,皇帝、王爷和公爵们穿着皮大衣,坐着马车,带着抢劫来的财物继续赶路;但是就实质而言,自撤离莫斯科以来法国军队逃跑和溃败的进程丝毫没有改变。

法国军队不算近卫军(近卫军在整个战争期间除了抢劫什么也没干)原有七万三千人,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这七万三千人只剩下了三万六千人(其中不超过五千人是在各种战斗中减员的)。这是级数的第一项,根据它可以准确推断出其余各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