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北征①，常以啸咏自高②，未尝抚尉众士。谢公甚器爱万③，而审其必败④，乃俱行，从容谓万曰⑤：“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⑥，以悦众心⑦。”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⑧：“诸君皆是劲卒⑨。”诸将甚忿恨之⑩。谢公欲深著恩信⑾，自队主将帅以下⑿，无不身造⒀，厚相逊谢。及万事败⒁，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⒂。”故幸而得免。
【注释】
①北征：穆帝升平二年（359），谢万与徐、兗二州刺史北攻前燕，大败。
②啸咏：长啸歌咏。
自高：自鸣清高。
③谢公：谢安。
器爱：器重爱护。
④审：推究分析。
⑤从容：随便地。
⑥数（shuò朔）：多次，经常。
⑦悦：取悦，博取。
⑧如意：一种供赏玩的象征吉祥的器物，以玉、竹、骨等制成，柄微曲，形状呈灵芝形或云形。
⑨劲卒：精壮的士兵。
⑩诸将甚忿恨：兵，音同“殡”；卒，死亡。这两个字均为行伍中人忌讳之语，所以诸将士听后感到忿恨。
⑾深入显明。
⑿队主：一队之长，长官。
⒀深造：亲自访问。
⒁事败：指谢万错误判断撤退，兵败溃散，单骑逃回。
⒂隐士：指谢安。当时谢安尚未出仕，故称。
【评析】
谢万因才器俊秀而成名，但他不懂兵法，更不懂带兵之道，所以谢安希望他能听从自己的意见，抚慰将士，深著恩信，取悦众心。谁知谢万自以为是，说出的话非但不能鼓舞士气，反而激怒诸将，以至于大败而归。
十五
王子敬兄弟见郗公①，蹑履问讯②，甚修外生礼③。及嘉宾死④，皆著高屐⑤，仪容轻慢⑥。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⑦？”
【注释】
①王子敬：王献之。
郗公：郗愔。
②蹑履：穿着鞋。见客穿鞋在当时是有礼貌的表现。
问讯：问候起居。
③修：讲求。
外生：外甥。
王羲之是郗鉴的女婿，郗愔是郗鉴之子，所以郗愔与王献之为舅甥关系。
④嘉宾：郗超，字嘉宾。
⑤高屐：高底的木屐。木屐是木底有齿的鞋子，休闲时穿。正式场合则穿履。
⑥仪容：仪表举止。
轻慢：轻浮傲慢。
⑦鼠辈：对晚辈或年少者轻蔑之称。
【评析】
王献之兄弟去见郗愔时，穿着出客的鞋子去问候起居，很讲外甥作客的礼节。等到郗超死后，他们就都穿着高齿木屐的休闲鞋，轻浮傲慢起来。郗愔不禁慨叹说：“假如嘉宾不死的话，鼠辈怎敢如此放肆！”郗愔才能平庸，所以王献之兄弟不把他放在眼里。
十六
王子猷尝行过吴中①，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扫施设②，在厅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③，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④，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⑤，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⑥，乃留坐，尽欢而去。
【注释】
①王子猷：王徽之。
吴中：吴郡，治在今江苏苏州。
②施设：陈设，设置。
③肩舆：轿子类代步工具。
径造：直接到。
④冀：希望。
通：通报。
⑤不堪：不能忍受。
⑥更：反而。
【评析】
王徽之出行时曾经过吴郡，看见一个士大夫家有好竹子。那家主人已经知道王徽之会去，便洒扫庭园，摆放陈设，在厅堂中坐着等待。王徽之坐轿子直接到了竹林下，讽咏长啸了许多时候。主人感到不堪，便命左右把门关上，不让王徽之出去。王徽之反而因此赏识主人，就留下来同坐，尽兴后才离去。
十七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①，闻顾辟疆有名园②，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③，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④，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⑤：“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⑥，伧耳⑦。”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⑧，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⑨，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⑩。
【注释】
①王敬之：王献之。
②顾辟疆：东晋吴郡人，官郡功曹、平北参军。
③酣燕：畅快地饮酒吃饭。
④指麾：指点评论。
⑤勃然：大怒的样子。
不堪：难以忍受。
⑥齿：谈论，提及。
⑦伧（cāng仓）：粗俗，鄙陋之人。
⑧舆：肩舆，轿子。
⑨移时：长时间。
⑩怡然：愉快的样子。
不屑：不介意，不在乎。
【评语】
王献之从会稽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座名园，就闯进去指指点点地评论，旁若无人。顾辞疆难以忍受勃然大怒，把王献之的左右侍从赶出家门。王献之独自坐在轿上，四处张望，还是一副自在的样子。这个故事与王徽之赏竹相类似，不过王献之似乎比王徽之更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