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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贱夫妻

平妹终于开口问我,我的缄默似乎使她很难过。

“不是我喜欢掮木头。”她向我解释,但那声音却是凄怆的,“为了生活,没有办法!”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境如何,那是相当复杂而矛盾的,这里面似乎有恨,有悲哀,也有忧惧。恨的是自己为丈夫不但不能保护妻子,反要赖其赡养;悲哀的是妻子竟须去掮木头;而木头那端,我仿佛看到有一个深渊,我们正向那里一步一步地接近,这又是我所惧怕的。

第二天,平妹又要去掮木头。我给她捏了两丸饭团用麻竹叶包好,然后包在她洋巾里让她带去,这就无须带饭盒,吃完扔掉,省得身上多一份累赘;在这种场合,身子越轻快越好。

这天一到中午,我便频频向东面山坡看望,一来盼望平妹回来心切,其次也要看看有无异样的人进出。那是很重要的,因为这关系着掮木头人的安危。

本地工作站,虽经常派有数名林警驻扎,但如果上头林管机关不来人,平日便不大出动,出动了也不甚认真。这样的日子大抵是安全的。但如果上头来人,情形就两样了。为了安全,掮木头的人共同雇有专人每天打听消息,一有不稳,立刻潜进山里送信。他的神通广大,时常林管机关还不曾动身,他就先知道了。可惜的是:他爱喝酒和赌博,一喝起来或一赌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了,这是掮木头的人所最不能放心的。

中午一过,忽有三四个白衣人物由南边进来了,我伏在窗格上足足看了几分钟。糟了,林管机关的人呢!

由此发现以后,我走进走出,起坐不宁。我时常走到庭边朝东面山上察看动静。那里有两条路,在寺下边分岔,一向东,一稍偏东北;向东那条须经过工作站门口,所以掮木头的人都愿意走另一条。如果风声不好,两条路都不能走,他们便须翻越山岭由别处遁走。果真这样,那就可怜了,但愿不至如此。

我想起送信的人,不知道这酒鬼做什么去了,到现在还不见影子,真正该死!

太阳向西边斜坠,时间渐渐接近黄昏。没有动静。也看不见送信人的身姿。我的心加倍焦急,加倍不安。看看日头在吻西边的山头了,黄昏的翳影向着四周慢慢流动,并在一点点加深、加浓。又是生火做饭的时候了。

突然,庭外面的路上有粗重的脚步声匆匆走过。我一看,正是那该死的酒鬼,走得很急,几乎是跑。

“平妹去了,阿和?”他边走边向我这里喊。

“去了。他们在哪里?”我问。

“枋寮。”

“你——”

但酒鬼已走远了。

我一边做事,一边关心东面山口,这是紧要关头,是林警出动拿人,而掮木头的人偷越防线的时候。如果不幸碰着,小则把辛苦掮出来的木头扔掉,人以幸免;大则人赃俱获,那么除开罚钱,还要坐牢三月,赖以扶养的家庭在这期间如何撑过,那只有天晓得了。

天,眼看黑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事情显见得不比寻常了。掮木头的人怎么样?林警是否出动了?送信人是否及时赶到?他为什么这样迟才赶来呢?这酒鬼!

天已完全黑下来,新月在天。我让两个孩子吃饱饭,吩咐老大领着弟弟去睡,便向东面山口匆匆跑去,虽然明白自己此去也不会有用处。

走到寺下边弯入峡谷,落条河,再爬上坡,那里沿河路下有一片田。走完田垄,蓦然前边扬起一片呐喊。有人在大声喝道:“别跑!别跑!”还有汇成一片的“哇呀——”像一大群牛在惊骇奔突。

我奋不顾身地向前跑去,刚跑几步,迎面有一支人沿路奔来,肩上掮着木头。我一闪,闪进树阴,只见五六个男人急急惶惶跑过,气喘吁吁,两个林警在后面紧紧追赶,相距不到三丈。“别跑!别跑!”林警怒吼。嘣!嘣!嘣!显然男人们已把木头扔掉了。

我走出树阴,又向里面跑。沿路有数条木头抛在地上。里面一叠声在喊:“那里!那里!”只见对面小河那边空旷的田垄里有无数人影分头落荒逃走,后面三个人在追,有两个是便衣人物,前面的人的肩上已没有木头。

“站住,别跑,×你妈的!”有声音在叱喝,这是南方口音的国语。

另一股声音发自身边小河里,小河就在四丈近远的路下边,在朦胧的月光下蹿出两条人影,接着又是一条,又再一条。第三条,我看出是女人,和后面的林警相距不到两丈。小河乱石高低不平,四条人影在那上面跌跌撞撞,起落跳跃。俄而女人身子一踉跄,跌倒了,就在这一刹那后面的人影一纵身向那里猛扑。

哎呀!

我不禁失声惊叫,同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险些儿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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