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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岭海幽光录

自序

吾粤滨海之南,亡国之际,人心尚已!苦节艰贞,发扬馨烈,雄才瑰意,智勇过人。余每于残籍见之,随即抄录。古德幽光,宁容沉晦?奈何今也有志之士,门户,狺狺嗷嗷;长妇姹女,皆竞侈邪。思之能勿涔涔堕泪哉?船山有言:“末俗相率而为伪者,盖有习气而无性气也!”吾亦欲与古人可诵之诗,可读之书,相为浃洽而潜移其气,自有见其本心之日昧者。是亦可以悔矣。

僧祖心,博罗人,礼部尚书韩文恪公长子。少为名诸生,才高气盛,有康济天下之志。年二十六,忽弃家为僧,禅寂于罗浮匡庐者久之。乙酉,至南京,会国再变,亲见诸士大夫死事状,纪为私史。城逻发焉,被拷治,惨甚。所与游者忍死不一言。法当诛死,会得,充戍沈阳。痛家而哦,或歌或哭,为诗数十百篇,命曰《剩诗》。其痛伤人伦之变,感慨家国之亡,至性绝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读其诗而种族之爱,油然以生焉。盖其人虽居世外,而自丧乱以来,每以苟全,不得死于家国,以见诸公于地下为憾。而其弟,骊以抗节,叔父日钦,从兄如琰,从子子见、子亢以战败,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妇以不食,骊妇以饮刃,皆死。即仆从婢媵,亦多有视死如归者。一家忠义,皆有以慰夫师之心。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僭;《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诗》有曰:

人鬼不容发,安能复迟迟。

努力事前路,勿为儿女悲。

又曰:

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气。

呜呼!亦可以见其志矣!

零丁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及于难,山人乃髡首自名今日僧,遁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声曼歌,歌文文山《正气》之篇,歌已而哭,哭复歌。四顾无人,辄欲投身大洋以死,与崖门诸忠烈魂同游。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与其死于父,何如生于君?死无父则无子,斯死父矣。生于君则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志也乎?于是弃僧服而返。性好独坐,然亦非习为禅观者。一室深闭,人莫知其所为。窃窥之,每一?发,即以纸钱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呜咽。试问之。则曰:“吾发欲还之父母也;全归之未能,故伤之耳。”酒酣慷慨为诗,有曰:

身当病后哀歌短,家自亡来骨肉轻。

又曰:

多病一身堪久客,故园诸弟尚重围。

又曰:

夜夜哀魂同梦父,年年孤影愧称兄。

又曰:

当天落日愁无影,到地悲风壮有声。

皆悲酸惨绝,如猿吟鹤唳,不堪入耳。久之,郁郁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无可奋其才,死而患孝之心又不白,后之人其终以正甫为何如人耶?其为桑门也,臣之终;其弃桑门也,子之始。终始之间,呜呼,难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数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亦幸矣哉!

女以烈见,不幸也;而烈以魂见,使人得传其名氏,则犹为大幸。初广州有周生者,于市买得一衣,丹?鲜好,置之于床。

夜将寝,褰帏忽见少女,惊而问之。女曰:“毋近,我非人也。”

生惧趋出。比晓,闾里争来观之,闻其声,若近若远,久之而形渐见,姿容绰约,有阴气笼之,若在轻尘。谓观者曰:“妾博罗韩氏处女也,城破,被清兵所执,见犯不从,触刃而死。衣平日所著,故附而来耳。”屈翁山哀之以辞曰:

彼绡者衣兮,水之不能濡,美人之血红如荼兮。

彼衣者绡兮,火之不能,美人之心皎如雪兮。

毋留我绡兮,吾魄与之而东飘兮。

毋留我衣兮,吾魄与之而西飞兮。

噫嘻烈兮,不自言之而谁之知兮。

增城湛翼?之女,及笄,受聘吴氏子。丙戌,广州不守,女投井而死。吴生欲迎丧以归,其亲串止之。有李生曰:“凡女子许嫁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礼之;况死于节者乎?”于是吴生迎丧以归。一夕月明,李见一好女子,身被湿衣,前拜曰:

“妾湛氏女也,非君执议,游魂无依矣。请赋诗志妾之死。”言毕而灭。屈翁山抚琴为之操曰:

呜呼嘻,井之阴阴兮,美人以其魂嫁犹不沉兮。

匪一日之沉兮,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

谢君之友兮,以礼而合幽冥之瑟琴兮。

甲寅春,广州有请觇仙者,忽有自署苏氏者来。问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