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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走一回

我以为这就是瑶池。向导肯定地说:瑶池已不可考,在山下修了个昆仑水库叫“人间瑶池”。

我不以为然。因为古籍上介绍昆仑水时,不仅有瑶池,还有醴泉,还有九井。

现在这眼泉,取名为“昆仑泉”。原本是洪荒野地,出了一口泉,挺自然的。后来人们在旁立了个木牌,算是有了正式名号,但皆与传说不搭界。昆仑人告诉我,这眼泉很神奇的,是千里之外天山雪融化了渗入地下,流了一千年才从昆仑山上冒出的。也有说是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在此梳洗,戒指掉在地上砸出来的泉眼。史书上说,昆仑的水有神使鬼差司管。我们久坐泉边,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听说,再过一二年这看管泉水的差事将移交矿泉水公司了,把这水和关于昆仑水的种种传说一同包装起来,可以卖个好价钱……

低头想一回,似乎为昆仑和它的神感到些许悲哀。以往人总向往仙境,与神同游、同吃、同住。如今神却要屈尊下凡,连同他的所有等待着人们作价而沽。

去过高原的人大约都有这样的感受,高原上特迷恋一种亦人亦神的生活状态。他们随时巧妙地运用着俯拾皆是的神话传说故事同你交谈。你既可以信以为真、也可以不相信,只能凭一种感觉走进他们的心里。

“慢慢会习惯的。在高原呆久了,自己也会讲出精彩的故事给别人听。”向导不失时机地启发着我们。

以后,果然被他言中。

一日,汽车行进在喜马拉雅山北麓高原上,追逐着壮丽的夕阳,不停地把白昼延长。

“这是什么地方?”

“帕里高原,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地方了。”

“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当然。这里原来是一片汪洋大海,不是一般概念中的古海洋,叫特提斯海,孕育了伟大的喜马拉雅的母亲之海。”

其实,早就知道,几亿年前,地球表面还是一片汪洋。时至今日,如果要对地球物种起源刨根问底的话,最后的话题肯定与海洋有关。至今许多科学家仍坚持认为如果要寻找人类生命起源,应到海洋中找答案。据说,充盈于母体子宫内的羊水成分与海水很相似,未出生的胎儿凭亿万年练就的本能安稳地在羊水中长大。

真是个神奇而又迷人的命题,是科学创造了神话,还是神话诞生了科学?总之于一生中觉得与海有不解之缘。

在目睹了天的神魂、地的精髓之后,坚信喜马拉雅的诞生肯定是世界上惊心动魄的壮举——当这个精灵伴随着一阵强似一阵雷鸣般的吼叫轰然面世时,地母在绞肠般的阵痛中辗转反侧——整个大地为之震撼,扭曲了模样,因惧怕看见那喷涌的血泪而终日隐没于浓浓尘埃之中,还有许多生灵在这壮烈的生育典仪中顷刻变成了永恒的祭品。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世界上凡是要做母亲的,每诞生一个生命,便真的要经受一番创世纪般的痛苦——总听人说,那一刻神态是人类最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美丽魂灵的闪现,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便可以使丑陋变得美丽,使平庸变得伟大,使罪恶变成善行。

突然觉得行在地母胸膛上的双脚是那样轻弱无力——需要依赖,需要扶助,需要抚摸。颓然坐在古特提斯海床上,望着头戴特提斯海水凝铸成的雪冠的喜马拉雅,真想,真想放声大哭。仿佛只有用哭声来表达又回到地母腹中的那千般感受——又是一次多么幸福的着床,又可以安逸地躲进地母那温湿、安全、舒适的宫殿里,不再为生的奔波、劳顿和苦恼而终日坐卧不安了。

这一次啼哭不过是人之初那第一声啼哭的重复,但个中滋味竟那样不同!

一夜未眠。

清晨六点钟,又睁着惺忪的眼跑到屋外要看喜马拉雅。原来住在了一片茂密的林中,雾霭障住了双眼。碰上几位过路司机,很奇怪地看着我。

我说,我想再看看喜马拉雅。

他们笑了:经过的路上没有看到?

“看到了,只是没有看够。”

一阵充满善意和理解的笑。

“喜马拉雅是天父的儿子,是神,怎么能老盯着看?”

“过帕里高原时可看到喜马拉雅兄弟之一帕里穷木。那也是个神,好人凝望他时,可以看见他头戴五彩光环站在雪峰上,恶人就是望酸了眼也看不到。”

我说,我肯定是好人,真的看见了帕里穷木神,是不是很有福气?

老师傅们很开心地笑了,不知是因为信了我的话,还是因为我信了他们的话而高兴异常。

其实我真想告诉他们,高原所有传说和神话都是美丽的,为什么不信呢?相信美丽就是相信人类自己啊!

喜马拉雅山南麓一个千人小镇。

同一位在此地工作的上海籍干部发生了争论。我劝他把久居繁华大上海的年迈双亲接到这里居住。

那位干部和周围的人都用一种费解的眼光痴痴望着我,久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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