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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走一回

王家玲

仿佛被地母强有力的臂膀高高擎起,去亲吻天父——那镶嵌在额中央钻石般的太阳,耀眼灼热的光烙红了面颊,刺痛了眼,红肿着,总淌着泪;去亲吻水晶般的星星、月亮——是上高原的第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吧,同伴说:“瞧,我手里抚着银河系。”仔细一看,果然,星云密布的银河就升起在我们身边,在头上轻轻画个弧,又轻松地落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我也想露一手,说:“我在抚摸星星,如果可以,会像下棋一样,将它们随意挪动。”说话间,手已触到北斗星的勺柄,指尖无意碰到一颗小星星,倏然,天上坠下了流星……

此刻,我们滞留在海拔五千二百多米的唐古拉山口。

强忍着高山缺氧带来的恶心呕吐,瘫软在山坡上动弹不得,努力回忆着几天来的感受。

向导告诉我们,人在缺氧情况下最好不要写字或动脑筋,那样会加剧缺氧反应。

在这离天很近的地方,记忆成了件很困难的事,每回想一个情节就仿佛向大脑里扎进一根钢针……

“离太阳近了,离死亡也近了。”那个一块上山来的同伴早已感到不适,此刻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似乎很得意看到我的狼狈样,冷不丁抛来一句H说幕啊—是他从一本外国探险家写的书中看来的,并常拿这话来敲打着热情不减的我。很讨厌他在我如此困难的时候打断我的思路,也就轻轻回敬一句:“如果真像书中说的那样,就体验一次死亡的滋味不也很难得?!”他也很恼火我几近残酷的玩笑,别过脸去不理睬我。

望着他那苍白、因缺氧而愈发青紫的脸,心想,其实他没有错,就凭他这大男孩般的年龄和阅历怎么可以理解我三上高原的初衷和缘由?

把视线转向远方,泪水朦胧中看见永久的唐古拉冰川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它脚下是星罗棋布的雪山湖泊群。突然觉得这天与地接壤的地方哪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我此时正俯视大地——而不像现在的仰望蓝天,那远远近近冰帽覆盖的雪山群和瀑布般倾泻的冰川,不就是飘在地上的朵朵云团?!那星星点点晶莹的雪山湖不正像缀满大地的星斗?这星斗装点得别有一番气度和景象,与天父醒目的蓝色大氅相拥着融成不分彼此的整体。

向导是位很有经验的老高原了,常在我们面前流露出高原人特有的自豪感。在他眼里,我们是一帮心怀各种欲念的高原崇拜者,仿佛来不及细细准备,就去觊觎那旷古奇怪的稀世宝物。

“这没什么,上高原,什么样的人,什么目的的人都有。”他表现出足够的宽宏大量。

高原是属于他的。他说,他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石头。

从他那里知道,我们将穿越世界上最著名的高原山脉: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加上喀拉昆仑山脉,世界上没有任何高山可以与它们匹敌。”“这也是天字一号的骄傲”。

惊喜之余,又突发奇想,觉得这高原物相的形成大概很难说清的。古人说天有四柱支撑才不至于垮下来,共工与蔟哒帝,撞断了天柱之一不周山,天地便有了位移。如今看来古人这样设想天地的关系并非没有一点依据。恍惚间,觉得昆仑、喀拉昆仑和喜马拉雅和坐落在藏北高原的念青唐古拉山脉,横亘高原东南部的横断山脉这高原五兄弟像地母擎天之臂的五个手指,撑住了天庭。

于是,也伸出了臂,张开了掌,只这样轻轻一推,咦,富有弹性的穹庐就弯弯地躬起,罩在了大地之上,受到惊动的云飞快地移来,被张开的掌分成了几缕薄羽长绢舒卷而去,只留下一丝柔软,一点湿润缠绵在指间……

又一片云飞来。

缓缓徜徉在昆仑山那极有弹性、柔软的脊背上,觉得我正与几千年的古老华夏文明同行。

“谁住在昆仑山上?”

“西王母啊,也有说是炎黄始祖的。”

向导很愿意在我陷入沉思中帮我突出重围。

西王母,好一威仪四海的中华女性,原来她住在这个地方。想起了一段浪漫的故事——那是陕西探访周穆王墓时,从被盗贼打的缺口处往里看,墓室里已经荡然无存。“是灵魂出壳了吧?”当时我想。“听说周穆王很有神气,曾驾八骏马西行游昆仑并与西王母在瑶池相会”。

一个是人间天子,一个是天上仙嫡,他们的见面大概是很精彩的,可惜故事没有结尾,也许没有结尾更能引起人们的丰富想象;也许没有结尾更符合古人既不想得罪天子,也不肯让王母怪罪的中庸心理吧。没想到这段传说的起头在陕西那空荡荡的墓地里,结尾却甩在了高高的昆仑山上。

向导带我们去看一眼大泉,说是昆仑水美,“四方之水皆从此出焉。”那里碾盘大的泉眼,水冒得尺多高,咕咚、咕咚往外涌,丰盈得很,真有点人见人爱的俊模样。

泉水山坡上淌成了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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