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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8)

忏悔录

不管特吕布莱神父说什么,我完全明白,福尔梅拿到手时,这封信还没有印刷,第一个印刷此信的人就是他。我知道他是个不知廉耻的小偷,毫不客气地用别人的作品来为自己牟利。虽然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令人震惊的程度,还没有冒冒失失地把出版了的著作上的名字换成自己的名字,转而卖书牟利。

但是,这封信的底稿是怎么到他手里去了的呢?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并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是我的头脑太简单了,居然被它难住了。尽管这封信对伏尔泰颇多溢美之词,尽管伏尔泰的行为粗鲁失礼,但如果我未经他同意就将此信印出来的话,他仍然有抱怨的理由的。所以我决定就此事给他写信。这里是我的第二封信,他没有回复,为了更加自由地发泄他那冷酷暴躁的性情,他就装作怒发冲冠、竟至被此信气疯了的样子:

1760年6月17日,于蒙莫朗西

先生,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提笔给你写信。但是得知我1756年写给你的那封信在柏林出版以后,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你解释一下我在此事上的做法,并且我将诚实无欺地履行这一义务。

这封信我确实是写给你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将它印出来。我将信件内容有条件地给三个人每人抄了一份,他们手中的友谊的权利不允许我拒绝这类事情。而同样的权利也更不允许他们违反自己的誓言滥用我对他们的信任。这三个人,是舍农索夫人即杜宾夫人的儿媳、乌德托伯爵夫人和一个叫格里姆的德国人。舍农索夫人曾经非常希望这封信能够付印,就来征求我的同意。我告诉她说,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决定。她征求你的同意,你拒绝了,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被提及了。

然而,特吕布莱神父与我交情甚浅,最近却写信给我,以极为友好关切的姿态告诉我,说他收到了福尔梅先生所编报纸的样报,就是在这份报纸上他读到了那封信,上面还附有一则编者按,时间是1759年10月23日,按语说几个星期以前编者在柏林书商那儿发现了这封信,既然这个小册子不久就会遗失,根本无法恢复,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在自己的报纸上为这封信开辟一个可供刊载的地方。

先生,关于此事,我就知道这么多。可以肯定的是,迄今为止,在巴黎的人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封信。还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是,落入福尔梅手中的那个抄件,手稿也好,印刷稿也好,要么来自于你手里(这不大可能),或者来自我刚才提到的那三个人之一。最后,还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是,那两位女士不可能泄漏秘密。从我的隐居之地,不可能获得更多关于此事的消息了。如果你觉得值得的话,可以利用你的通信圈子追查到它的来源,并弄清事实真相。有了这一通信网络的帮助,追查此事对你来说并非难事。

就在这封信中,特吕布莱神父告诉我,他保留着那一期的报纸,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他绝对不会借给别人;毫无疑问,我是不会同意借出的。但是这报纸在巴黎也不是独此一份。我所希望的是,这封信不要在巴黎印刷,而且我将尽全力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但是假若我无法成功做到这一点,假若我能够及时得知消息并保有优先权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自己把它印刷出来的,这在我看来是一件公平而又自然的事情。

至于你对我那封信的答复呢,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你尽可以放心,没有你的同意,我决不会把它印出来。而我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去请求你的同意,因为我很清楚,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并不是为公众写的。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写复信以供发表的话,我答应你,我会将它忠实地加在我的信后,我对此也绝对不置一词。

我不爱你,先生,你已经伤害了我,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些伤害——而我,是你的门徒和最热情的追随者。你在日内瓦找到了避难所,但是作为报答,你却毁掉了日内瓦;我在我的同胞中间从来不吝对你的赞颂,作为报答,你离间了我和我同胞的关系。就是你,使在祖国的生活对我而言简直无法忍受;就是你,使我客死他乡,剥夺了我这个垂死之人所有的慰藉,作为对我的尊敬而把我扔到了阴沟里。而你,所有你期待得到的荣誉都会终其一生跟随着你。实际上,我恨你,既然你也曾经想让我恨你。我恨你,然而我像一个更配爱你的人那样爱你,如果你希望我爱你的话。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所有感情,现在仅存的只有无法拒绝的对你的卓越天才和诸多作品的敬仰了。我能够敬仰的,只有你的天才,而错却不在我。我永远都会对你的天才表示出它们应得的尊敬,永远都会保有这种尊敬所要求的恰当态度。再见,先生。

陷身于所有这些琐碎无谓的文学争吵中,只能使我越来越下定决心。我领受到了文学这一职业曾经给我的最大荣誉,它也让我引以为豪。孔蒂亲王先生屈尊来看了我两次,一次是在小府第,一次是在路易山。这两次来访,他都选了卢森堡夫人不在蒙莫朗西的时候,以更明显地表示,他是专程来看我一个人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把亲王的友好来访首先归功于卢森堡夫人和布弗莱夫人。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把他的盛情——从那以后,他从来没有中断过对我的友好表示——归因于他对我的感情,以及我本人。

因为我在路易山的房子非常小,而塔楼所处的位置很好,所以我就把亲王带到了那里。而亲王呢,对我极尽恩宠,希望我能够和他下棋。我知道他可以战胜罗伦齐骑士,而骑士的棋下得比我好多了。然而,尽管罗伦齐骑士和在场的人对我打手势、作鬼脸,但我还是假装没有看见,和亲王下了两盘,我就赢了两盘。下完棋以后,我用恭敬而不失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的大人,我太尊敬阁下你了,以至于不能不总赢你的棋。”这位英明博学、不喜受人恭维的尊贵亲王感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是在场的惟一一个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的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这么做使他感到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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