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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7)

忏悔录

这样决定下来之后,我便把正事暂时搁置下来,以便同我的朋友们好好玩一玩。我一直玩到快启程的时候才收手。在这些游玩之中,数我同德吕克、他的儿媳和两个儿子以及我的戴莱丝一起划船环湖游览的那一次最开心。这一次旅游花了我们七天时间,那几天的天气实在是好极了。湖对面风景怡人,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几年以后,我在《新爱洛伊丝》中描写了这些风景。

我在日内瓦结交的人除了德吕克之外,主要还有:年轻的牧师凡尔纳,我和他在巴黎时就认识了,他后来的表现不像我当时对他的评价那么高;佩尔得利奥先生,他当时是乡村牧师,现在是文学教授,和他的交往十分愉快与舒适,值得我永远怀念,尽管他后来认为与我绝交这件事情做得很好;雅拉贝尔先生,当时是物理学教授,后来当上了国民议会议员和市政官员,我曾将我的《论不平等》读给他听,但是漏了读献词,他似乎比较欣赏这篇文章;吕兰教授,直到他逝世我都与他保持着通信联系,他甚至托我为图书馆购书;凡尔纳教授,像其他人一样,在我向他表示过我的好感和友谊之后,就对我理都不理了,而我的那些表示本应让他大受感动的,如果一个神学家还能被什么东西感动的话;沙必伊,他是果弗古尔的助理和继任者,他本想顶替果弗古尔,谁曾想不久以后自己倒被别人顶替掉了;马尔赛·德·麦齐埃尔,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前曾经为国立功,后来成为戏剧作家,并想竞选两百人议会的议员,于是改弦更张,在死前已经成了众人的笑柄。但是,在所有我结交的人中,只有穆耳杜给了我最大的期盼,他才华横溢、思想激烈,尽管他对我的态度常常有点模棱两可,而且他与我的死敌交往密切,但我还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并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死后的辩护者,并为他的朋友复仇。

在广交朋友的同时,我仍然保持了独自散步的习惯,从未间断过。我经常在湖边作长距离的漫步,在漫步当中,我那惯于思考的脑子一刻也没有闲着。我的那本《政治制度论》的轮廓就是在散步的时候想出来的,我很快就会谈到这本书。我还构思了《瓦莱史》,它是一篇散文体悲剧,以柳克丽希亚为题材,虽然我是在这个不幸的女子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任何法国戏剧里的时候,放开胆子让她再次登上舞台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击垮那些嘲笑者。我还尝试着翻译塔西陀,译出了他的历史书的第一卷,译文收在我的文稿中。

在日内瓦逗留了四个月以后,我于十月间回到了巴黎,途中绕过了里昂,以免碰见果弗古尔。由于我打算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返回日内瓦,因此在冬天我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习惯和职业,主要的工作是审阅《论不平等》的校样,这部书稿是我托书商雷伊在荷兰出版的,我和他是新近在日内瓦认识的。由于这本书是献给共和国的,而这篇献词可能会使国民议会不高兴,所以我想在回日内瓦之前先等一等,看看这一篇献词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响。反响果然对我不利,这篇献词原本是我在最纯洁的爱国激情的激励下写出来的,现在却偏偏为我在议会中树立了敌人,在市民中招来了嫉妒。舒埃先生当时是首席市政官员,他给我写了一封客气而冷漠的信,原件收入我的信函集A第三号中。在个别人那里,尤其是德吕克和雅拉贝尔那里,我听到不少褒扬之词,但是仅此而已,我没有看见有哪个日内瓦人真正地感谢我写在书中的那些发自肺腑的热忱。这种冷漠让任何注意到此事的人都感到震惊。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在克利什尔同杜宾夫人吃饭,在座的还有共和国代办克罗姆兰,以及梅朗先生,梅朗先生在席间坦率地说,议会应该为这本书给我一个奖赏并公开地赞扬我,否则它就有失体面。克罗姆兰是个肤色黝黑、粗俗阴险的人,他当着我的面不敢答复,便做了一个可怕的鬼脸,惹得杜宾夫人笑了起来。除了满足我的心愿之外,这部作品为我带来的惟一好处,就是公民的称号,这个称号先是由我的朋友们,然后由公众赠给我的,后来由于我太配享有这个称号而又失去了它。

不过,如果没有一些更强烈的动因对我的内心产生影响的话,仅凭这次不如意是无法阻止我去执行退隐日内瓦的计划的。埃皮奈先生急于给舍弗莱特府第添盖它所缺少的一翼房舍,为此花了很大一笔钱。一天,我陪埃皮奈夫人一起去看了这个工程,顺便又往前多走了四分之一法里的路程,一直走到公园的蓄水池边,旁边是蒙莫朗西森林,那儿有一个漂亮的苹果园,园中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屋,人称“退隐庐”。在我未去日内瓦之前,这个僻静而舒适的地方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曾经在兴奋中,情不自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啊,夫人,多么美妙的一个居所呀!这真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个退隐之所啊!”当时,埃皮奈夫人并没有怎么在意我的这句话,但当我第二次造访此地的时候,我惊呆了,发现在原来的破房子的旧址上,已经建起了一座几乎全新的小宅子,而且布局巧妙,很适合三口之家居住。原来埃皮奈夫人悄悄地让人完成了这个工程,而且花的钱少之又少,只从盖城堡侧翼的工程中抽点材料和人工过来就行了。她见我很吃惊,便对我说:“我的熊呀!这儿就是你的庇护所。你自己选择了它,现在友情将它献给你,我希望这份友情能让你打消要离开我的那个残酷的念头。”我敢说,我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比这更强烈、更愉快的感动;我的泪水打湿了我那朋友的慷慨的手;如果说我在那一刻还没有完全被征服,但我的决心已经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动摇。埃皮奈夫人不愿意遭到回绝,便再三催我,想方设法,托了好多人,想说服我,还动员勒·瓦瑟太太和她的女儿来劝我,最后她终于取得了成功。我决定放弃回国定居的念头,答应在退隐庐住下来。她一边等新房晾干,一边忙着置办家具,所以,开春后一切就都准备妥当,可以直接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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