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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1)

忏悔录

大约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事本身很不起眼,但它影响到了我。并且在我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时候,社会上还在议论纷纷。我每个星期可以外出一次,不必说明去向。有个星期天,我和妈妈在一起,圣方济会的一栋房子突然起火了。这房子和妈妈的房屋相连,里面是他们的炉灶,堆满了干柴。很快整栋房子都陷入火海之中。妈妈的房子被风吹过来的火焰包围住了,十分危险。大家都拼命地搬家具,堆在花园里。这花园正对着我以前住过的房子的窗户,我提到过的那条小溪的对岸。我给吓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什么都往窗外扔,甚至一个平日我很难搬得动的石臼也被我扔出去了。要不是有人拦着,有面大镜子也会这样被我扔了。好心的主教正好来看妈妈,这时也没闲着。他把她拉到花园里,他和她还有在花园里的所有的人,都开始祈祷。我过了一会到那里,发现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我也跟着跪下了。就在这个圣人祈祷的时候,风向变了。这一变化发生得这样突然,而且就在火焰已经包围了房子,就要钻进窗户的时候,被吹到了院子的另一头,房子躲过了一劫。两年后,德·贝尔奈主教去世了。在布戴神父的热诚的请求下,我把我刚才说到的事作为见证补充进去,这里我是对的。但是,我把这个事实说成是奇迹,我却是错了。我看见过主教的祈祷,在他祈祷过程中,我也看见过风向的变化,而且是在那种危急关头。这是我能叙述和能证明的,但这两件事中一件是不是另一件的原因,这一点我却不能证明,因为这是我不可能知道的。可是,就我的记忆而言,那时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我也是个很好的信徒。对奇迹的爱好,对人心而言是自然的。我对那位德高望重的主教的敬仰,自己可能对这个奇迹有所贡献的隐秘的自豪之情,都使我偏离了正道。要是这个奇迹是热忱地祈祷的结果,我当然就有足够的理由声称自己也有一份功劳。三十年以后,我出版了我的《山中书简》,不知道弗雷隆先生怎么发掘出这一证据,并用于他的论文中。我得承认,这是一个幸运的发现,而且恰好是时候,这让我觉得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我命中注定将一事无成。虽然加迪埃先生对我的进步作了最有利的报告,但是我的进步和我所付出的代价仍明显的不成比例,这就无法鼓励我再学习下去了。于是主教和院长也不想再为我做什么了,他们认为我不是当神父的材料,把我打发回华伦夫人那里去了。不过,他们也说,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没有什么恶习。正是这个原因,虽然人们对我有许多令人丧气的偏见,华伦夫人却没有抛弃我。

我带着那本乐谱得意地回到华伦夫人那里,那本乐谱使我受益匪浅。《阿尔菲和阿蕾土斯》那首曲调基本上就是我在神学院学会的。我对这门艺术特别的爱好使她产生了把我培养成音乐家的想法,而且机缘凑巧,她家里至少每个星期都会举办一次音乐会,指挥这个小音乐会的教堂乐师也常去看她。这位乐师是巴黎人,叫勒·麦特尔,是一个优秀的作曲家。他活泼开朗,很年轻,长相非常英俊。他算不上才华横溢,但总的来说,是个很好的人。妈妈把我介绍给他。我喜欢他,他也不讨厌我,酬金谈了一下就妥了。简单地说,我要到他那里去过冬。让我高兴的是那里离妈妈家只有二十码远,我们一下子就能到她那里去了,还可以经常在她那里吃晚饭。

不难想象,在训练班,总是欢声笑语的,跟音乐家和唱诗班的孩子们在一起,比我在神学院和遣使会的神父们在一起,我快乐得不知到哪里去了。不过这种生活虽然自由些,却还是有规矩的。我生来就爱自由,却也不滥用自由。整整六个月,除了去看妈妈和上教堂,我一次也没有外出过,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出去。这是我最为平静,回忆起来最愉快的一段时间。在我所经历的各种情境中,有些是令人感到特别舒适的,一想起来,我就觉得自己仍身在其中一样。我不仅能回忆起时间、地点、人物,还有周围的一切,气温、味道、颜色,以及惟独在那里感觉到的印象,这种生动的记忆会唤醒我过去的喜悦。比如,在训练班反复练习曲子,唱诗班唱过的歌曲,那里发生的一切,教士们华丽而庄重的衣服,神父的十字褡,歌咏队员的四角帽,乐师的面容;一位吹低音巴松管的瘸腿老木匠,一位拉小提琴的小个子金发神父;勒·麦特尔先生放下佩剑后,在他的世俗服装上披上一件旧法衣,再穿上一件好看的小白衣到唱诗班去;我骄傲地拿着一支小小的六孔竖笛坐在乐池中,准备演奏勒·麦特尔先生特意为我作的一小段独奏曲,心里想着演出以后的盛宴,会餐时的那种好胃口。这种种事物,成百次生动地在我记忆中重现,使我像当初一样快乐,甚至还更快乐。我对于《美丽的繁星之神》一直保存着一份温爱,因为降临节的一个星期天,我天亮前在床上听到这首按那个教堂的习惯在台阶上演唱的赞美诗。妈妈的侍女麦尔赛莱小姐懂得一点音乐,我永远也忘不了勒·麦特尔先生叫我跟她一起唱的那首叫《请献礼》的小圣歌,妈妈非常高兴地听着。总之,所有的一切,包括被唱诗班的孩子惹得大光其火的好心的女仆佩琳娜,都经常引我重回纯真而快乐的时光,让我心醉,也让我感伤。

我在安讷西住了将近一年,没有受到一点责难,大家都对我十分满意。自从我离开都灵,我没做过蠢事,在妈妈的眼前,我也不会做蠢事。她引导着我,并且一直很好地引导着我。对她的依恋是我惟一的激情。我心灵表现了我的理智,证明了那不是无节制的激情。的确,这专一的情感可以说是汇集了我所有的才华,虽然我什么也没有学会,包括我尽心学习的音乐,但这不是我的过失,我是想竭尽全力去学习的。问题是我总是走神,心不在焉,时常唉声叹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能取得进步,可以做的事我都做了。可是只要有人来引诱我一下,我又会做出新的蠢事。碰巧的是,这个人出现了。像后面要看到的一样,我愚蠢的头脑偏偏知道怎么去利用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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