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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0)

忏悔录

他有时来看妈妈。妈妈对他很欢迎,很亲热,但也会戏弄他。有时要他替她系带子,他倒是非常愿意效劳。他系的时候,她从房间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做了这个做那个。院长被带子牵着,嘴里不住地咕哝着叫道:“夫人,请停一下呀!”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场面。

格罗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妈妈的要求。他只收很少的膳宿费,还要亲自教我。剩下的事只有等主教同意了。主教不仅同意了,而且给我提供膳宿费。他还允许我在通过测验达到预期的成绩之前,穿我世俗的衣服。

这个变化有多大啊!我只好同意了。我像赴刑场一样去了神学院。神学院真是个阴森可怕的去处,特别对于我这样刚从一个可爱的女人家里离开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只带了一本书去,这本书是我请求妈妈借给我的,它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你猜不到这是一本什么书吧,这是本音乐书。在她所有的才能中,音乐没有被遗忘。她有很好的嗓音,歌唱得非常好,还会弹点钢琴。她很热心地教过我唱歌,她是从最基础的地方教起的,因为我连圣诗的乐谱都几乎完全不懂。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地给我上了八到十次课,我连音符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学会,更不可说视唱了。但我对这门艺术非常热爱,决心自己练习。我带去的乐谱不是最容易的,它是克莱朗波的合唱曲。我对变调和音节长短一无所知,居然把《阿尔菲和阿蕾土斯》合唱曲的第一首宣叙调和第一首咏叹调的乐谱读了出来,我的顽强和专注可想而知。当然,这支曲子谱得非常准确,只要按照节拍诵读诗歌,自然就合拍了。

神学院有一个可恶的遣使会员,专跟我过不去,弄得我连他教的拉丁文也不愿学了。他有一头光滑而服帖的黑发,姜饼似的脸,水牛样的声音,猫头鹰似的眼睛,野猪鬃样的胡子。他皮笑肉不笑,行动起来像个木偶人。他那可恨的名字我忘记了,可他吓人而令人作呕的脸却忘不了,一想起他来我总是不寒而栗。我在走廊上碰到他的情景仿佛还在我眼前,他礼貌地挥动着他那顶脏乎乎的四方帽,示意请我到他房间里去。他那房间对我来说比监狱还可怕。你想想这样一位老师,在一个宫廷神父的学生那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印象吧。

要是我还在这么一个怪物手下再呆上两个月,我一定会失去理性的。幸亏好心的格罗先生看出了我的沮丧。看到我吃不下东西,人也瘦了,他猜到了我苦闷的原因。这没有什么难的!他把我从那只野兽的爪下救了出来,而且把我交给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温文尔雅的人。这是弗西尼的一个年轻教士,叫加迪埃。他是来进修大学课程的,他既是帮格罗先生的忙,也是出于仁爱之心,很愿意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来教我。我还没见过比加迪埃先生的容貌更动人的。他的头发金黄,胡子近乎棕色,他的风度和其他来自他家乡的人一样是大智若愚。但真正使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敏感、仁慈和热情,他大大的蓝眼睛里交织着亲切、温柔和忧伤,这使得看见他的人无不被他吸引。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眼神和举止似乎表明,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感觉到了与生俱来的不幸。

他的性格和他的相貌相合。他十分耐心,甚至像是请我帮助他,看上去不是他在教我,倒像是我们在一起学习。这就使我不能不喜欢他了。然而,虽然他为我费了不少时间,我们都很努力,他教的方法很得当,我也很刻苦,可是进步却不大。这是很奇怪的事,我的理解力并不差,可是除了我父亲和朗拜尔西埃先生,我从未从老师那里学到过什么东西。我的那一点点知识是我自学来的,这一点大家以后会看到的。我的思想不愿受任何束缚,不愿屈从于时间的约束。老是担心学不好,所以就不能集中精力。担心和我说话的人不耐烦,所以就假装懂了,结果他们以为我真懂了,我却什么也没明白。我的思想按照它自己的时间运转,不能顺从别人的安排。

接受圣职的时间到了,加迪埃先生回到了本省担任助祭。他带走了我的遗憾,我的依恋,我的感激。我为他祈祷,可这些祈祷像为我自己的祈祷一样没有成真。过了些年以后,我听说他在一个教区当副本堂神父的时候,和一个姑娘发生了关系,那是他敏感的心惟一爱过的姑娘。姑娘和他生了一个孩子,这在管理十分严格的教区是个可怕的丑闻。按照惯例,除非是和已婚的妇女,神父是不能有孩子的。他违反了教规,被关进监狱,身败名裂,职位也被剥夺了。我不知道以后他还能不能恢复圣职,但他的不幸深深地铭刻在我心里,我写《爱弥儿》的时候,又想起他。我把他和盖姆先生糅合在一起,把这两位可敬的神父作为萨瓦副主教的原型。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模仿没有损害原型。

我在神学院的时候,奥博拉先生被迫离开了安讷西。执政官认为和自己的妻子相爱是件令人气恼的事。但这就像是“园丁的狗”一样,古尔维奇太太虽然非常可爱,但他和她的关系却很不好。山外人的怪癖使他觉得她一无是处,他对她的粗暴使得分居问题也提出来了。奥博拉先生是个长相丑陋的家伙,邪恶得像只鼹鼠,狡猾得像只枭鸟,由于不断地滥用职权,他最终把自己给打发了。据说普罗旺斯人报复的方法是唱歌,奥博拉先生也写了一出喜剧向他的敌人复了仇。他送了一本给华伦夫人,华伦夫人给我看了。我很喜欢这个剧本,于是我也起了自己写一个剧本的念头,试试我是不是像这个剧本的作者所说的那样笨。不过,我一直等到了尚贝里才把这一想法付诸实现。我在那里写了《自恋的情人》。因此,我在序言中说我是在十八岁时写的,那是我瞒了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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