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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二十三章

复活

不过,最不像件“正确的事”的却是他对宗教的态度。他也像他那个时代和他那个圈子里所有的人那样,随着智力的增长,不费吹灰之力就挣脱了他在其中受过熏染的宗教迷信的枷锁,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得到解脱的。在他还在大学念书、同聂赫留朵夫交往的青年时代,作为一个严肃正直的人,他就公然抵制官方宗教的迷信。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他的官位步步高升,特别是随着保守反动势力当时在社会上抬头,这种精神上的自由开始妨碍他了。且不说来自家里的压力(尤其是他父亲死后要为父亲做安魂礼拜)和他母亲部分获得社会舆论支持的希望他吃斋、准备圣餐的意愿,单是在机关里任职,他就不得不接连不断地参加诸如祈祷、供奉、谢恩等诸如此类的礼拜仪式,简直难得有一天不接触到这些宗教的外在形式,想要逃避是不可能的。他要对付这些礼拜仪式,只能两者取其一:要么假装信仰他所不信仰的东西(凭他诚实的天性,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要么承认这些宗教仪式都是虚伪的,然后改变他的生活,使他无须参加这些仪式。然而,要做到这件这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却需要他付出很大的代价。除了要克服他周围所有人所一贯存在的敌意外,还得完全改变他的地位,放弃他在政府机关里的工作,牺牲他自以为通过这种工作现在正带给人们的利益,以及今后将会带给他们的更多利益。而要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就必须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确实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就像我们这个时代一切受过教育的人一样,只要稍微知道一点历史,知道宗教尤其是基督教的起源,就不能不相信这种观点是正确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在不承认教会宣扬的教义是真理这一点上,他是正确的。

然而,在日常生活的压力下,他这个诚实的人也只好容许一点小小的虚伪趁虚而入。他对自己说,为了证实不合理的事是不合理的,就必须先研究这种不合理的事。这是一点小小的虚伪,但它却使他沉到大的虚伪里去,他现在已经被吞噬了。

他是在东正教的氛围下出生和长大的,他周围所有的人全要他信奉东正教,不承认这个教,他就不能继续从事他那种对人们有益的活动。于是,对他自己提出的东正教是否正确这个问题,他早已决定好答案了。也因为如此,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他不读伏尔泰、叔本华、斯宾塞、孔德的著作,而读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和维奈、霍米雅科夫的宗教论著。自然,他在那些书里找到了他正要寻求的东西:精神上的宁静和对宗教教义的辩护。他从小就受到熏染的宗教教义早已为他的理性所拒绝接受,然而没有它,他的整个生活就会充满烦恼,而只要承认它,所有那些烦恼就会一扫而光。

因为同样的原因,他还学会了种种流行的诡辩术,例如个人的智慧无法认识真理,真理只像一群人显示,认识真理的唯一途径就是神的启示,而神的启示又是由教会保存下来的,等等。从那时起,他便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参加祈祷、安魂弥撒、忏悔,能够对着圣像画十字,能够继续在政府机关里工作,而并不觉得是在自欺欺人。他是靠了在政府机关工作才觉得自己对人有益的,而这一工作还给他缺少欢乐的家庭生活带来了一些安慰。他自认为信仰东正教,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全身心地感觉到,他的这一信仰比其他一切东西都更不像件“正确的事”。就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眼神才总是那么忧郁。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见到聂赫留朵夫,便想起了当年他认识聂赫留朵夫时,也就是所有这些谎言还没有在他心里生根的时候,他自己曾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他向聂赫留朵夫匆匆暗示了自己的宗教观以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切都不是“正确的事”,因而感到痛心和难过。聂赫留朵夫见到这个老朋友,在最初的一阵高兴以后,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心情。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两人虽然互相约定要再见一面,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在聂赫留朵夫逗留彼得堡期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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