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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奈莉,”有一天早晨他骑马跑进院子说,他来得太早,顿时叫我一惊,有种不祥之兆。“如今轮到你和我去吊丧了,你猜这回是谁不辞而别啦?”

“谁?”我心慌意乱问道。

“怎么,猜一猜!”他下马答道,把缰绳挂在门边的钩子上面。“把你围裙角儿夹起来吧,管保用得着的。”

“不是希斯克厉夫,当真?”我嚷道。

“什么!你想为他流泪?”这医生说。“不,希斯克厉夫是个经磨的年轻人,今天他看上去容光焕发呢,我才见过他,自从他丢了太太之后,很快又长胖啦。”

“那么是谁,肯尼斯先生?”我急不可耐地重又问道。

“亨德雷·厄恩肖!你的老朋友亨德雷,”他答道。“也是我那堕落的老朋友啊,虽说这好长一阵子他对我是大不恭敬了。瞧!我说过我们会流泪的,可是打起精神来!他死得正合他的本色,酩酊大醉的。可怜的孩子,我心里也是难过呀。人禁不住要怀念老朋友,虽然他的手段谁都想不出来,而且许多次同我来耍无赖,可他好像才二十七岁呢。那正是你的年龄,谁会想到你们是同一年生的呢?”

我承认这一次打击对我来说,比林顿太太去世的打击更要沉重。往昔的回忆在我心头萦回不散,我坐在门廊里,像失去血亲那样哭泣不止,要肯尼斯另找一位仆人替他向主人通报。

我情不自禁要思考这个问题:“他公平吗?”不管我做什么事情,这念头总是纠缠着我。它是如此令人生厌地顽强执拗,我下了决心告假去呼啸山庄,想给死者尽一尽最后的责任。林顿先生极不情愿应允,可是我滔滔雄辩讲到他于今无亲无友的境况,我说我的旧主人和奶兄弟有权利要求我去效劳,就像有权指派他自己一样。况且,我提醒他说,那孩子哈里顿是他妻子的侄儿,有鉴再没有更近的亲属,他理当去做他的保护人。他应当也必须去过问遗产的情况,来照料照料他内兄的权益。

他那时分不适合来参与这等事务,可是他让我来跟他的律师说话,而且到最后,也答应我去了。他的律师也是厄恩肖的律师。我在村里找到他,请他与我同行。他摇了摇头,劝我别去招惹希斯克厉夫,断言说,要是真相说穿,哈里顿同乞丐也相差无几了。

“他父亲欠了一身债死的,”他说,“全部家产都给抵押出去了,继承人唯一的机会,便是设法在债务人心里留上一点好感,以期对他稍稍宽待些罢了。”

到达呼啸山庄后,我解释说我是来看看一切是否就绪的。约瑟出现时倒也满面愁容,他对我的到来很表满意。希斯克厉夫先生说他看不出我来有什么用处,不过我可以留下来,安排一下殡葬的事,倘若我愿意的话。

“确切地说,”他说道,“那傻瓜的尸首该埋在十字路口,什么仪式也用不着。昨天下午,我碰巧离开他十分钟,就在那段光景当中,他把‘房子’的两扇门都给关了起来,不许我进来,整夜他就在喝酒,存心要喝掉老命!今早我们破门而入,因为我们听到他像匹马似的呼呼喘气。他就在那里,倒在高背靠椅上边,剥他的皮,掀他的头皮也弄不醒他。我差人去叫肯尼斯,他来了,可这畜牲已经变成了死尸——他死了,冷了,而且僵硬了。所以你得承认,再穷折腾他也是没有用了!”

老仆人肯定了他的讲法,可是咕咕哝哝说:

“我倒宁可他自己去叫医生!我照顾主人准定比他要好,我走的时候他可没死,一点儿都没死呢!”

我坚持葬仪要弄得体面一些,希斯克厉夫也说我尽可以放手行事。只是他要我记住,办这事儿从头到底的钱款,可是出自他的口袋。

他始终保持着冷冰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看不出是喜悦,也看不出是悲哀。要说有任何表情的话,他是表露了一种冷酷的满足,为他操作有方,大功告成。果不其然,有一回我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近似洋洋得意的神态。那正是人们从厅堂里抬出棺材的时候,他竟然这等虚伪,装作送葬的样子。在同哈里顿跟出去之前,他把这不幸的孩子抱到桌子上面,带着少有的兴致咕噜说:

“现在,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了!我们来瞧一瞧,要是一棵树不愿像另一棵树那样长得弯弯斜斜,让同样的风来吹歪它!”

这毫无猜疑心的小东西听他这么说很是高兴,他玩玩希斯克厉夫的胡子,摸摸他的面颊。可是我品出了这话的意味,尖利地说:

“这孩子一定得跟我回画眉田庄,先生。这世上的东西你尽管去要,就是别想要这孩子!”

“林顿也这么说吗?”他问。

“当然,他叫我带他回去的。”我答道。

“好哇,”这流氓说,“眼下我们不来争执这个问题。可是我只想试试我的本事,来带上一个孩子呢。所以告诉你家主人,要是他想领走孩子,我非要我自己的骨血来补上这缺。我可不想乖乖把哈里顿给交付出去,可我料定要叫那一个过来!记住告诉他。”

这暗示就足以缚住我们手脚了。回去后我把这番话的意思重述了一遍,艾德加·林顿一开始就无多兴趣,也再不提起干预的话头。其实即便他想要干预,我也看不出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客人如今成了呼啸山庄的主人:他把地产牢牢握在手里,他向律师证明,律师转过来又向林顿先生证明,厄恩肖押出了他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换取现金来供他疯狂赌博。而他,希斯克厉夫,便是受押人。

如是,原本该成为方圆这一带头一号绅士的哈里顿,沦落到完完全全靠他父亲的死敌过活,在他自己的府第里,却活像一个连工资都给剥夺精光的仆役,而且毫无夺回名分的希望,因为举目无亲,对自己所受的冤屈也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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