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
【原文】
帝高阳之苗裔兮①，朕皇考曰伯庸②。摄提贞于孟陬兮③，惟庚寅吾以降④。皇览揆余于初度兮⑤，肇锡余以嘉名⑥。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⑦。纷吾既有此内美兮⑧，又重之以修能⑨。扈江离与辟芷兮⑩，纫秋兰以为佩（11）。汩余若将不及兮（12），恐年岁之不吾与（13）。朝搴阰之木兰兮（14），夕揽洲之宿莽（15）。日月忽其不淹兮（16），春与秋其代序（17）。惟草木之零落兮（18），恐美人之迟暮（19）。不抚壮而弃秽兮（20），何不改乎此度（21）？乘骐骥以驰骋兮（22），来吾道夫先路（23）。
【注释】
①帝高阳：指高阳帝，即古帝颛顼。苗裔：远孙，后裔。
②朕：我。皇考：对亡父的美称。一说亦可称曾祖或远祖。
③摄提：摄提格简称，寅年别名。一说星名。贞：当、正。孟陬（zōu）：孟春正月，夏历为寅月。此句说自己降生于摄提格之年，正当孟春正月，即寅年、寅月。
④惟：句首词。庚寅：干支纪日，正为寅日。降：降生。
⑤览：观察。揆（kuí）：揣度。初度：出生时之日月时辰。
⑥肇（zhào）：始、才。锡：赐。嘉名：美名。
⑦此两句说给我取名正则，即平，字为灵均，即原。
⑧纷：多且盛貌。《楚辞》中常将表状语的字词放句首。内美：内在的本质美。
⑨重：再、加。修能：修饰容态。一说美好的容态。
⑩扈（hù）：披。江离、辟芷：楚地香花美草。
（11）纫：贯串联缀。佩：佩饰。
（12）汩：水急流貌。不及：赶不上。
（13）不吾与：不与吾，不等我。
（14）朝：早晨。搴（qiān）：拔取。阰：山坡。
（15）揽：采。洲：水中小岛。宿莽：楚地草名。
（16）忽：速。淹：久留。
（17）代序：更替，轮换。
（18）惟：思。
（19）美人：历来说法不一，有指君王，有说贤士，此处以自喻为妥。迟暮：衰老。
（20）抚：循。一说抓紧。弃秽：摒弃秽政，即革除弊政。
（21）何不：为何不。度：法度。
（22）骐骥：良马，骏马。
（23）来：召唤。道：导，带路，作先导。
【原文】
昔三后之纯粹兮①，固众芳之所在②。杂申椒与菌桂兮③，岂惟纫夫蕙茝④？彼尧舜之耿介兮⑤，既遵道而得路⑥。何桀纣之猖披兮⑦？夫唯捷径以窘步⑧。惟夫党人之偷乐兮⑨，路幽昧以险隘⑩。岂余身之惮殃兮（11）？恐皇舆之败绩（12）。忽奔走以先后兮（13），及前王之踵武（14）。荃不察余之中情兮（15），反信谗而齌怒（16）。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17），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18），夫唯灵修之故也（19）。曰黄昏以为期兮（20），羌中道而改路（21）。初既与余成言兮（22），后悔遁而有他（23）。余既不难夫离别兮（24），伤灵修之数化（25）。
【注释】
①三后：历来有多种说法，或指禹、汤、文王，或指少昊、颛顼、高辛，或说楚先君熊绎、若敖、蚡冒，此处以楚先君说为妥。纯粹：美德纯粹，公正无私。
②固：固然。众芳：喻贤臣。在：聚集。
③杂：聚合。申椒、菌桂：均为香花美草。
④岂惟：难道只。纫：连结、系连。蕙茝（chǎi）：香花美草。
⑤彼：那。耿介：光明正大。
⑥遵：循。道：正道。
⑦何：何故。猖披：猖狂。
⑧捷径：斜出的小路。窘步：难于行步。
⑨党人：指楚王周围的一批奸党小人。偷乐：苟且偷安。
⑩幽昧：黑暗。
（11）惮殃：怕受灾难。
（12）皇舆：皇车，喻指朝廷。败绩：翻车，溃败。
（13）忽：匆，疾。奔走以先后：指效力于帝王左右。
（14）及：跟上。踵武：脚后跟，足迹。
（15）荃：一种香草，此处喻楚王。
（16）谗：谗言，挑拨离间之言。齌（jì）怒：盛怒。
（17）謇（jiǎn）謇：本指难于说话的口吃，此处指无法表达清楚的忠贞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