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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园梦忆——悼念故妻程季淑女士(上

That they might passage get;But she so handled still the matter,They came as good as ours,or better,

And are not spent a whit.讲到新娘(说来话长),像她那样的姑娘,

圣灵降临的庆祝会里尚未见过;没有树熟的葡萄像她那样红润,那样圆,那样丰满,那样细嫩,

汁浆有一半那样的多。她的手指又细又小,戒指戴上去就要溜掉,

因为太松了一点;老实说(非说不可),恰似小驹的颈上套着

一只大的项圈。她裙下露出两只脚,老鼠似的出出进进的跑,

像是怕外面的光亮;但是她的舞步翩翩,太阳在复活节的那一天

也没有那样美的景象!她的两颊白得出奇,没有雏菊能和她相比;

(令人一见魂儿飞上天了),因为那白里还带着红色,活像是枝头的小梨一个,

(朝着太阳的那一边)。她的唇是红的;一片很薄,挨近下巴的那片就厚得多

(必是才被蜜蜂螫伤);但是,狄克,她的两眼保护着脸我不敢多看一眼,

有如对着七月的太阳。她的嘴好小,说起话来,她的牙齿要把字儿咬碎,

以便从嘴里挤送出去;但是她处理得很得法,谈吐不比我们差,

而且一点也不吃力。

季淑那天头上戴着茉莉花冠。脚上穿的一双高跟鞋,为配合礼服,是粉红色缎子做的,上面缝了一圈的亮片,走起路来一闪一闪。因戒指太松而把戒指丢掉的不是她,是我,我不知在什么时候把戒指甩掉了,她安慰我说:“没关系,我们不需要这个。”

证婚人说了些什么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现在一个字也不记得。我只记得赞礼的人喊了一声礼成,大家纷纷涌向东厢入席就餐。少不了有人向我们敬酒,我根本没有把那小小酒杯放在眼里。黄淑贞突然用饭碗斟满了酒,严肃的说,“季淑,你以后若是还认我做朋友,请尽此碗。”季淑一声不响端起碗来汩汩地喝了下去,大家都吃一惊。

回到家中还要行家礼,这是预定的节目。好容易等到客人散尽,两把太师椅摆在堂屋正中,地上铺了红毡子,请父母就座,我和季淑双双跪下磕头,然后闹哄到午夜,父母发话:“现在不早了,大家睡去吧。”

罗赛蒂(D.G.Rossetti)有一首诗《新婚之夜》(The Nuptial Night),他说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懒洋洋的酣睡在他身旁,他不能相信那是真的,他疑心是在作梦。梦也好,不是梦也好,天刚刚亮,季淑骨碌爬了起来,梳洗毕换上一身新装,蓝袄红裙,红缎绣花高跟鞋,在穿衣镜前面照了又照,侧面照,转身照。等父母起来她就送过去两盏新沏的盖碗茶。这是新媳妇伺候公婆的第一幕。早餐罢,全家人聚在上房,季淑启开她的箱子把礼物一包一包的取出来,按长幼顺序每人一包,这叫做开箱礼,又叫做见面礼,无非是一些帽鞋日用之物,但是季淑选购甚精,使得家人皆大欢喜。我袖手旁观,说道:“哎呀!还缺一份!——我的呢?”惹得哄堂大笑。

次一节目是我陪季淑“回门”。进门第一桩事是拜祖先的牌位,一个楠木龛里供着一排排的程氏祖先之神位多到不可计数,可见绩溪程氏确是一大望族,我们纳头便拜,行最敬礼。好像旁边还有人念念有词,说到三姑娘三姑爷什么什么的,我当时感觉我很光荣的成了程家的女婿。拜完祖先之后便是拜见家中的长辈,季淑的继祖母尚在,其次便是我的岳母,叔父辈则有四叔,七叔(荫庭先生),九叔(荫轩先生),八叔已去世。婶婶则四婶就有两位,然后六婶、七婶、八婶、九婶。我们依次叩首,我只觉得站起来跪下去忙了一大阵。平辈相见,相互鞠躬。随后便是盛筵款待,我很奇怪季淑不在席上,不知她躲在哪里,原来是筵席以男性为限。谈话间我才知道,已去世的六叔还曾留学俄国,编过一部《俄华字典》刊于哈尔滨。

第三天,季淑病倒,腹泻。我现在知道那是由于生活过度紧张,睡了两天她就好了。

过了十几天,时局起了变化,国民革命军北伐逐步迫近南京。母亲关心我们,要我们暂且观望不要急急南下。父亲更关心我们,把我叫到书房私下对我说:“你现在已经结了婚,赶快带着季淑走,机会放过,以后再想离开这个家庭就不容易了。不要糊涂,别误解我的意思。立刻动身,不可迟疑。如果遭遇困难,随时可以回来。我观察这几天,季淑很贤慧而能干,她必定会成为你的贤内助,你运气好,能娶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男儿志在四方,你去吧!”父亲说到这里,眼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