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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奴羊

红柯

很牛皮,对大家连看都不看,连长给他敬烟,他只朝连长点点头,然后吸烟。他吸烟的动作使人想起那些羊。有15只呢。女人们把羊赶到奎屯河里,洗得干干净净,像洗她们的娃娃。羊都是肥羊,又白又整洁,呆在林带里。屠夫吸那根“红雪莲”烟,眼睛直勾勾瞅着林带里的羊。那么白的羊那么绵的羊,不跑也不闹,静静地呆在林带里,像树梢挂住的一堆白云。屠夫抽了一根又一根,都是优质“红雪莲”。有人看地上的烟屁股,只剩黄黄的过滤嘴。大家知道这是个狠汉子。

屠夫拍拍手站起来,眯着眼朝大家看,大家心里呀一声,屠夫总算正眼看人了。屠夫一直这么看他要宰的羊,现在他要动手宰羊了,他却这么看大家。瞧他的嘴巴,蓬着黑糊糊的胡子,就像牧草里的石头。长这种嘴巴的人就该当屠夫。

屠夫走到羊跟前,羊们齐刷刷抬起头,异口同声咩——叫起来。屠夫仿佛来访的大国总统,早已习惯这种哀号组成的乐曲。屠夫一眼认出头羊,毫不客气地拎起来,就像出门人拎自己的包。屠夫把羊拎到广场的矮桌上,起手一刀,羊脑袋拎在手里,羊身子瘫在屠案下。屠夫丢下羊脑袋,抓起羊后腿,用刀尖一挑,羊皮就开了,很低沉地哗那么一声,刀子从脚跟蹿到大腿上,再用劲,从肚皮到脖子拉开一道缝,整个羊全开了。屠夫回过头来又从腿上开始。这是细活,屠夫整个身子俯下去,把屠案都遮住了。刀子又轻又快,羊皮发出育永怖驳南焐,跟扯布一样。刀刃像哨子,在屠夫手里响着。有人叫起来:呀,羊活啦!那人只叫这么一下就不吭气了,刀口上的响声把他连同所有的人全都吸住了。刀子叫得更欢更急切,刀跌入腿胯间,像深水里的鱼发出哗哗的搏击声。刀子终于蹿出低谷,跃到开阔的羊肚皮上,屠夫刷刷几个大动作,另一只手一拉,永病—哗一下,羊全露出来。屠夫移一下步子,向左右两侧划拉。刀子左右飞动,越飞越快,整个羊发出骤雨般的轰响,仿佛两架钢琴在里边演奏。

女人们不敢看屠夫宰羊,她们躲在林带那边干活,听见羊皮育永怖颤撄撄蔹荩她们都愣了一下。她们身不由己,过来看这个凶巴巴的汉子剥羊皮。她们没想到失去脑袋的羊会发出美妙的音乐。她们跑回林带里去,跟活羊呆在一起,不停地摸羊脑袋抱羊脖子。羊会咩咩叫,她们不会。她们会说话,说啥呢?说啥羊都听不懂。

屠夫朝这边走过来,脸跟石头凿的一样没表情,女人和羊都静悄悄,屠夫那张没表情的石头脸把她们吓住了。屠夫的眼睛不知看什么地方,反正他的腿往这里走。他没拿刀子,空手两吊,像来跟羊谈朋友。女人们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厉害人做事都这么不紧不慢不露声色,就把事情做成了。连长喊一声:“师傅要不要帮忙?”屠夫一挥手,把连长制止在那里。团长就是这样制止连长的,团长的手就像遥控器,朝连长一指,就把连长固定在一个节目上。

屠夫顺手一牵,羊就轻飘飘跟他走。屠夫把它往案桌上撩,它也不动一下,像一团白棉花,软绵绵堆在案板上。羊身上像有一道尼龙拉链,屠夫一拉就开了。屠夫只有一个,羊可是一大群,屠夫要让每只羊发出它自己的声音。羊吃那么多草,只会咩咩叫,屠夫给它们一叶刀子,就把它们肉里的音乐发掘出来了。

这是个不同凡响的屠夫,他不要帮手,连牵羊这活儿都不要别人插手,他朝羊群走过去,羊身上的音乐就响起来了。他的眯眯眼比刀子还快,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的瞳光就把羊里里外外摸个遍,等他掂着刀子闯进去,就像进自己的家,熟门熟路,连弯都不打,连羊自己也想不到屠夫对它这么熟悉,比它自己还要熟悉这美妙的身体。

羊全垮了,全崩溃了,当屠夫走过来时,它们嘴里发不出声音,眼泪汪汪看着屠夫。女人们一人抱一只羊,屠夫对她们连看都不看,屠夫剥她们的手就像解树上的绳子。

有那么一只羊,当屠夫把它摁到屠案上时,它竟然跳下来跪在屠夫跟前。大家目瞪口呆。一般屠夫遇到这种场面,便会丢下刀子,扬长而去,另谋职业。但这只绝顶聪明的羊看走了眼,这个屠夫只愣一下,就把神收住了。屠夫绝不走神,他要把活做完,他干脆连案桌都不要,刀子转一圈,羊头落外边,羊身子落里边,他的左腿红一大片。他对这只羊特别精心,动作慢了许多,刀子的响声又细又长,跟小提琴一样,有浓郁的抒情风格。屠夫和他的刀子一下又一下,每下都是他杀生生涯的绝活,都是天籁之音,那刀刃仿佛游动于苍穹和地心,当羊皮全摊开时,弥漫于天地间的音乐一下子从赤裸的羊身上涌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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