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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麦荣

那只狼依然还在子午岭上,库麦荣夫妇还在子午岭上,人和狼就共存着,狼没有侵害过库麦荣饲养的鸡呀兔呀,甚至连到库麦荣的住屋周围也未来过。这有些像后来的王顺山。王顺山在子午岭上受过了一次惊,回来后就患了胃癌,手术后并没有死去,生命和癌共同寄存在他的身子里一天一天地活下来。但是,库麦荣和丈夫的关系彻底恶化了,发展到白日黑夜几乎不再说话。那杆枪还在墙上挂着,但没有了枪栓,丈夫知道是库麦荣藏匿了,自个儿就谋划着一个更残酷的阴谋。他在镇子里购买了火药,又将瓷碗砸碎和火药拌搅一起,然后用鸡皮包成小包儿。这些库麦荣全然不知道,等到丈夫从山下提了一篮子炸药小包儿挂在屋梁上,晚上又偷偷去沿着狼的出没地方安放,库麦荣才明白了他的用心。她没有言语,也不识破,等丈夫又在喝酒,悄悄去将炸药包儿移开,回来后安然无事地剪纸,看丈夫在火塘边喝得油脸赤红,模样是那么的丑陋。

“你喝到什么时候,”她说,“还不睡吗?”

“我还有事哩。”

她知道他的事是等着那一声爆炸,但这一个晚上鸡在黎明里叫过三遍了都没有爆炸。

天明后,丈夫出去了,回来灰塌塌地,说:“我只说人狡猾,狼比人还狡猾!”将一小口袋的炸药包儿重新放回到屋梁上的吊笼里,这个时候是轰的一下爆炸了。吊笼的绳子原本挺结实的,不知怎么就突然断了,吊笼掉在地上又弹起来,爆炸的巨大声浪将库麦荣从炕上掀落在地,她看见丈夫无声无息地躺在火塘边,像一条死在滩上的鱼。

这就是库麦荣告诉我的全部故事。她不愿意说起丈夫受伤以后怎样送到镇上医院,从此变成了植物人,还有那个患了胃癌的王顺山,她是否还和他往来,这一切她都不愿意说。我知道的是镇政府决定取消她管理山林的合同,付给她一大笔钱让她搬回镇上。但库麦荣不肯下山,依然在山上生活着,依然剪她的剪纸。在我来到的两天里,王顺山没有来,什么人都没有来,也没有见到她所说的狼,是狼从子午岭上真的走掉了吗,还是狼在冬天里已经饿死在某个山洞里?

“我等着那一只狼来呢,”她固执地说,“你瞧,那边林子上是出现了星星吗?”

天地间一片昏黑,星星先是没有的,倏忽就出现了,孤零零地发着冷光的一颗星星。那应该是天狼星。

我钻进了屋里,漆黑的屋里弥漫着酸菜和臭鞋的味道,我撞翻了放在木桌上的竹笼,笼中的蒸馍在桌面上弹了弹掉在地上,发出木木的沉响。我摸进西边的卧间,贴着植物人的床,睡在麦草上铺就的被褥上。库麦荣不愿意和植物人睡在一起,也不愿意和我睡在一起。

植物人均匀地呼吸着,但他没有知觉,我想像着我是躺在秋天的包谷苗地里,包谷苗在叭叭地拔节。再一次听见还坐在屋台阶上的库麦荣于黑暗里幽幽地说:“我等着那一只狼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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