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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人那狗

“螺形湾这两年养了兔。去送信时,要喊住狗,莫做野兽子咬,狗还没习惯……”

还有许多。站在山顶、岩坎,俯瞰着纵横交错的山冲、蘼洌父亲让儿子靠在他身边,详尽地讲解着他的业务、经验,还有他曾经注意过的事情和有必要引起注意的事项。每说一宗,他要问儿子一句:“记得不?”看儿子认真地点过头,他才接着说。他甚至背出了马上就要通过的几个大队的干部、党员、民办教师、重要人物、经常性服务户的人名单。儿子是否都点过头?都记得牢?老人已不大追究了。他觉得:一些话,应该说。应该让儿子知道。他不是来顶父亲的班吗?父亲知道的,接班的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儿子很像父亲。笑模样、语气、利索干净的手势、有条有理的工作,都像。父亲高兴,乡亲们更高兴。父亲向人们说:今后这一带得由儿子来跑邮。于是,大队干部马上带头鼓掌欢迎。人们自然问起老乡邮员的去路,老人没说退休的事,他撒谎说:将来也是跑这一带,和儿子轮流跑。说这话时,他觉得眼圈那儿一热,他赶紧掏出手帕擦擦鼻子借以掩饰。啊呀,这个谎,可是一个心酸的谎啊。

邮包掏空了一些,但很快又塞满了。有要寄包裹的、要发信的、汇款的,都准备好放在学校民办教师那里。这是父亲的规矩。邮递员也是邮收员呢。八十多斤的邮包,挑回去,只怕是有增无减哩。

其实,只隔三天没来,父亲就像隔了半年似的,没完没了地打听山里的情况:牛啦,猪啦,结亲嫁女啦,鸡毛蒜皮,面面俱到。

容不得父亲再婆婆妈妈,年轻汉子和狗已经沿着乡间阡陌、傍溪小道,打前头上路了。

夜快降临的时分,黄狗倏地跑过山坳,“汪汪”地一阵吠,然后兴奋地摇着尾巴跑转回来。儿子猜想:葛藤坪到了。

葛藤坪有一片高低不等的黑色和灰色的屋顶,门前有一条小溪。小溪这边菜田里,有人在暮色里挥舞锄头,弓着腰争抢那快去的光阴。

黄狗又跑到一个穿红花衣服的女子身边停下来,不走了,高兴地在她身边转着。红花衣女子伸起腰,拿眼睛在路上寻找邮递员,用生脆的嗓子高喊着老乡邮员的名字,并放下手中活计,奔跑过来,去接年轻人的担子。老人看了出来,在儿子那高大的身架面前,那张有模有样、健康红润的脸庞面前,姑娘显得有些腼腆,脸上分明拂过一片胭云。

老人向那姑娘介绍说:身边这位是他的儿子,是刚上任的乡邮员,壬寅年出生的……说这些干什么呢?儿子狠狠地白了父亲一眼。

这招惹了不少麻烦呢——洗脚水、一顿丰盛的晚餐、特别好的铺盖,还有夜宵。

父亲发觉自己荒唐了。为什么要说那么些话。为什么要住进这红花衣女子家来呢?他有些慌乱。

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节在平川里跑邮的时候,由于经常在一栋大屋里歇脚、吃中午饭,引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注意。于是,那年轻女子竟限时限刻站到枫树底下等他。后来,又偷偷地送他。最后,偷偷地在那绿色的邮包里塞了一双布鞋和一双绣着并蒂莲的鞋垫——这女子后来成了儿子他娘。

他对不起儿子他娘。几十年来,他跑他的邮,女人在家里受了百般苦楚。人家的丈夫是棵大树,为女人避风挡雨;他只做了个名誉丈夫,更多的只给女人带来想象。回去一趟,做客一样住上一两个晚上。

父亲过去的经历会不会在儿子身上重演呢?说不准。你看那女子,那喜欢劲。老人后悔没想到这一层,为什么不住到别人家去。他真不愿儿子重演自己过去的一幕。

那姑娘哪儿不好呢?说不出。老人看着她长大,他喜欢她,也喜欢她家姐妹。她父亲是个好匠人,母亲是个贤惠女子。以往,老人多是住在她家。那冬天的厚絮和热天的凉席都是他记忆中特别深刻的。在姑娘小的时候,他经常开她的玩笑:“将来把你带到平川里去做我的儿媳妇,好不好?”姑娘推他,搡他,扯他的头发。只有一次,姑娘认真地问:你儿子长得体面吗?高大吗?性情像你吗?老人还记得,姑娘当时那神情特别有趣。于是,老人继续开玩笑,把自己那独生儿子夸成天仙般俊。

俗话说:小孩子记得千年事。现在真正带着儿子来了,怎么就没想到过去的玩笑呢?莫要弄得戏语成真言哩。有一出戏叫做《十五贯》,就是戏语成真言。

他喜欢这女子。她比自己年轻时节碰上的儿子他娘漂亮多了,出色多了。时髦呢,更不必说。那时节的姑娘懂什么?只晓得绣并蒂莲,连面都不敢出来和人相见,说句话把头埋到胸脯上。现在的时代女性,居然……你看,不顾儿子脸不脸红,眼睛死死地盯着乡邮员。嘴巴不停地问平川里的事:问拖拉机,问水轮泵,问渡船,问自行车……那么认真,那么专注。手托着腮,眼睛里荡漾着水波、光波什么的。有半点害羞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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