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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到了那一天就没话说得了,肚皮逼着人,又不能抢,一肚子怨气,只好找老婆出。就可怜我们女人家,哪个一生不是在委屈里拖过来的。我不是一样,年轻的时候,挨男人的打,那个老家伙真不是人,到底他死在我前面;现在这两个杂种也不是好东西,动不动就找我出气,骂起来像骂狗一样,遭雷打的一些家伙!可是,唉,自己的儿子,想想他们也没有享过福,也没有沾过做娘老子的光,还不是让让他们算了,穷人子们讲什么孝道礼节……”

阿翠听了这些话,有点觉得凄惨。她的娘也是常常眼泪挂在脸上的,而且现在还不知到底流落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新搬来的年轻女人,便从楼上走下来了,她用一口上海话问道:

“老婆婆!啥格胡堂有水卖?家里厢冷水也呒没,不方便来呢!”

王婆婆不懂她的话,笑着望她摇了摇头。

阿翠看见她的花格子布短衫,黑洋布裤,裤筒有点大,灰色的鞋子,和梳得光光的头,她觉得非常满意,她笑着说道:

“阿姐,王婆婆不懂你的话的,我刚刚来的时候,也是一样,难过煞了。你是无锡人吧,我是东乡的。”

小玉子意外的得了一个年轻的同乡,涂了下等雪花膏的脸上,也露出大的笑容了。她高兴得有点叫起来似的说:

“你是东乡的吗?我是南门外的,你来这里多久了?你住在隔壁?哈,快活杀哉,你天天来白相啊!”

“噎,好的,你过这边来白相啊,我们住在楼下,我昨天就看见你的。你要冷水吧,我水缸里还有,开水外边水铺里有卖,要买河水也有,站在弄口等着,有挑着过身的,我好陪你去。阿姐!你从无锡来吗?”

“我是从上海来的,我妈送我来的,她明天就转去,我正愁得很呢。汉口我没来过,唉,有一个同乡真好呢。你男人是汉口人吗?”

“不是的,也是东乡的,做铁匠。你从上海来,不晓得上海好不好?我妈听说要到上海去的,那里找饭吃容易吧?她还是第一次去呢,我妹妹也跟着她。”

“上海末……”许多困苦的回忆便来在小玉子的眼前了。她是一个绣花边的女工,和着她妈一块,她们两个生活得还马马虎虎的。虽说勤苦,却过得去,也常常做一件新衣,也到过大世界,城隍庙。因为就只两个人吃饭,倒也积下了一点儿钱,所以她这年春天嫁把于阿小的时候,连聘金也没有要他的,图着他也有事。可是水灾来了,上海虽没有淹着,花边铺却倒了,另外的花边铺,又不肯添新工。米也贵了,油也贵了,什么东西都贵了,两娘女四处都找不到工做,积的一点末,就在愁眉苦眼里用完了。写了几封信给阿小,好容易阿小才回信要她来,但是又只要她一人,不愿意养丈母娘,所以她妈还要回上海去。娘舅在上海一家公馆里拉包车,要是她妈能找到一个娘姨的职业也是好的。

她讲了许多困苦给阿翠听,这些话成了一个大的不放心在阿翠心上。唉,上海找事那样难,她妈和妹子怎么得了呢?家乡又耽不住,房子和田都没有了,哥哥当兵去了,父亲做长工只能图自己一个饱……唉,妈和妹子……

小玉子又告诉她,许多难民在上海,住在一些会馆里,脏得要命,还是没有吃的,饿死去的也有,瘟疫死去的也有。

唉,这些,也许阿翠的妈就在这里边,妹子……

同王婆婆谈谈话,是这末一套愁人的话;同刚来的看起来是穿着得齐整的同乡谈谈话,也还是没有愉快的话。不过因为大家都是受苦的人,倒也觉得安慰。阿翠洗好了衣服,陪着小玉子买了开水和冷水,又到她家里坐了半天,她妈也是一个很会亲热人的。狗牙崽也跟着阿翠跑到隔壁去玩。阿翠又拜托了小玉子的妈,请她转上海去了在同乡里边留留心打听一下她妈和她妹子的消息。

顾美泉放工回来的时候,她于是又赶忙告诉他隔壁的一些事,又高兴,又琐碎,可是顾美泉一点也不奇怪,他说道:

“知道了,上工去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当是谁,原来是阿小,铜匠间里的,今年春天他请了假到上海去过的。厂里厢,无锡人通通只有七八个,怎么会不认得。嘿,这小子前几天还钉别人的梢呢,老婆来了,大约可以安分了。我怎会不晓得。”

阿翠又想告诉他,她要接一点衣服来家里洗,或者找一点针线,但是她又不说了,因为她想私下积几个钱,几时寄到家里去,给她妈同妹妹。这个不必告诉他的,她怕他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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