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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鬼上当-但斐纳

高老头

他这个人,这番话,把监狱里的习气俚语,喜怒无常,时而气概非凡,时而亲狎下流,突然表现了出来。他已不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典型,代表整个堕落的民族,野蛮而又合理,粗暴而又圆滑的民族。转眼之间,科冷就变成了一首地狱的诗,写尽人类所有的情感,只除掉悔过一件。他有着堕落天使般的目光,像它一样总想拼斗不已。拉斯蒂涅垂下眼帘,默认这种罪恶联系,作为对自己邪念的补赎。

“是谁告发我的?”科冷问道,可怕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终于落到米旭诺小姐身上:“就是你,”他说,“老妖婆,你暗算我,什么中风!凭我一句话,一个星期之后你的脑袋准搬家。可是我饶了你,我是基督徒。何况出卖我的,也不是你。那么是谁?嘿!嘿!你们是在楼上搜查吧,”他听见警官们翻箱倒柜,拿他的东西,便大声说道。“鸟儿挪了窝,昨天飞走了。你们找不出什么的。我的账簿都在这儿,”说着他拍拍脑门。“我现在知道是谁出卖我了。只能是丝线那个混蛋。对不对,捕快老爷?”他问署长。“真是巧得很,正碰上咱们的票子临时搁这儿。什么都没有了,小探子们。至于丝线那家伙,不出半个月就要他的命,你们把宪兵都派去保他也是白搭。这个米旭诺小妞,你们赏了她什么?”他问警署的人,“大概三千法郎吧?我的身价当初可不止这个数,你这个烂风流,破花魁,拉雪兹神甫公墓的维纳斯。你要是给我报个信,可以到手六千法郎呢。哼!你没想到吧,卖人肉的老东西,我宁愿这么办呢。对,我宁愿出这笔钱,省得大老远跑一趟,又麻烦,又破财,”他边说边让人戴上手铐。“这些家伙要寻开心,会没完没了地拖着我烦我。要是马上送我进班房,我不久就能重操旧业了,才不理会奥费夫尔滨河街的那些家伙。那边的弟兄们哪怕把灵魂翻个个儿,也要让他们的仁义大哥,好样的鬼上当远走高飞!你们当中可有一位像我这样,有上万个弟兄随时肯替你卖命的?”他自豪地问。“这儿还有善呢,”他拍拍心口说;“我从来没背叛任何人!喂,妖婆,你瞧,”他对老姑娘说,“他们都惶恐地看着我,可是你呢,只能叫他们恶心。去领你的赏钱吧。”

他停了一会儿,打量着众客人。

“你们呆不呆,你们这些人呀!从来没见过苦役犯吗?一个像我科冷这样刚强的苦役犯,喏,近在眼前,可不像别人那样没骨气;卢梭提出的社会契约,有人深感失望,我反对这样;我是卢梭的信徒,并且引以为荣。总之,什么政府以及上上下下的法院、宪兵、预算,我单枪匹马跟他们斗,弄得他们团团转。”

“嘿!”画家说,“他真美,可以画下来。”

“告诉我,你这刽子手大人的跟班,你这寡妇的总监,”(寡妇是苦役犯给断头台起的又可怕又有诗意的名字),他转身对警署署长说,“做个乖孩子吧,告诉我,出卖我的是不是丝线?我不愿意他替人受过,那不公平。”

这时,警官们在他房间里翻箱倒柜,一样样清点造册以后,回转来向这次行动的头儿低声说话。笔录已经写完了。

“先生们,”科冷对众客人说道,“他们要把我带走了。我住这儿的时候,大家对我都很好,我会铭记在心。现在我向诸位告辞。将来我会给你们寄普罗旺斯无花果的。”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瞧着拉斯蒂涅。“再见了,欧也纳,”他的声音亲切而又凄凉,跟他长篇大论的粗野口吻完全不同。“你要有什么为难之处,我给你留了个忠心的朋友。”他虽然戴着手铐,还能摆出架式,就像剑术教师一样,口里喊着:“一、二!”然后往前跨了一步。“有什么倒霉事儿,尽管去找。人和钱随你调度。”

这怪人的最后几句说得十分滑稽,除了他和拉斯蒂涅之外,谁都不明白。宪兵、军士、警察从屋里撤走以后,西尔维一边给女东家往太阳穴抹醋,一边瞧了瞧惊呆了的众客人。

“唉,”她说,“他以前毕竟还是个好人。”

刚才的场面使大家百感交集,一个个迷迷糊糊地愣在那里,听到西尔维的话才惊醒过来,审视的目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到米旭诺小姐身上,她瘦瘦干干,冷冷冰冰,像木乃伊一样,缩在炉子旁边,眼睛低垂,生怕帽檐的阴影遮不住两眼的表情。众人久已讨厌这张脸,这下突然明白了原因。屋里嗡嗡地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音完全一致,所流露出的厌恶也全体一致。米旭诺小姐听在耳里,却呆着不走。比安训第一个侧身对旁边的人低声说道:

“要是这女人再同我们一桌子吃饭,我可要挪窝了。”

转眼之间,除了波阿莱以外,人人都附和医科大学生的意见,比安训见有大家撑腰,便向老房客走去。

“您跟米旭诺小姐特别有交情,”他对波阿莱说,“您去跟她说说,要她马上搬出去。”

高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