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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见世面-但·德·纽

高老头

伏脱冷瞟了一下泰伊番小姐,挤了挤眼睛,这副眼神表达、概括了他那套蛊惑人心的理论;当初为了拉人下水,已经向大学生灌输过一遍。

好几天过去了;这期间拉斯蒂涅逸乐无度,极尽所能。他几乎天天和德·纽沁根夫人一同吃晚饭,陪她去交际。他凌晨三四点回来,中午起床梳洗,晴天陪着但斐纳去树林散步;就这样浪费大把时间,不知一寸光阴一寸金;接受奢侈生活的种种教唆和诱惑,那种狂热劲,一如椰枣树的花萼急切吸收交配花粉。他赌起来猛下大注,狂输狂赢,到头来便有了巴黎青年大手大脚的习惯。他从头几次赢来的钱里,给母亲和妹妹寄还了一千五百法郎,加上几件漂亮的礼物。虽然他早就声称要搬出伏盖公寓,但到一月底了还住在那儿,不知道怎么个搬法。几乎所有青年人行事的原则,表面看去无法解释,其实原因就是他们年轻,就是发疯似地追求享乐。不论穷还是富,永远没钱支付生活必需,却又总能弄到钱来满足心血来潮。只要可以赊账,就非常阔绰;凡要付现钱的,就吝啬得不得了;他们浪费可以到手的一切,似乎以此来报复得不到的一切。我们可以清楚地摆明问题的所在,一个大学生爱惜帽子,远过于爱惜衣服。裁缝赚得多,肯赊账;帽商利薄,所以是不得不周旋的、最难通融的一种人。坐在剧院楼厅上的小伙子,穿着令人炫目的坎肩,让美女们用观剧镜看个够,而脚上的袜子是否齐备却大可怀疑;卖袜子的又是他钱包里的一条蛀虫。那时,拉斯蒂涅便是这种情形。对伏盖太太老是空空如也,对虚荣的开支却绰绰有余;他的钱包的荣枯,同最自然的开销绝不调和。虽然公寓腌δ盐牛常使他觉得有辱抱负;但要搬出去,不是得交一个月的钱给房东,再买些家具来布置他花花公子的寓所吗?这永远做不到。拉斯蒂涅会从赢来的钱里,拿出些钱去珠宝店,买些昂贵的金表金链;日后再送进当铺,当铺深沉寡言,是青年人的好朋友,这是他张罗赌本的办法;但临到要付膳宿费,购置高雅生活必不可少的用具,就一筹莫展了,胆子也没了。日常必需的用度,为了满足需要所欠的债,都再不能给他什么灵感。就像多数混过日子的人,他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付清市民认为神圣的欠债,好似米拉波米拉波(1749—1791),法国政治家。一样,非等到面包账变成咄咄逼人的借据决不清偿。就在那时候,拉斯蒂涅把钱输光了,还背了一身债。大学生开始明白,要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这种生活是混不下去的。他虽然处境不妙,如坐针毡,但还是一边呻吟,一边觉得,他舍不得这种逸乐无度的生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维持下去。他当初把发迹的希望寄托在偶然机遇上,这类机遇却变得虚无缥缈,实际的障碍越来越大。他瞥见了德·纽沁根夫妇的家庭隐私,同时也发觉,若要把爱情变为发迹的手段,就得含垢忍辱,抛开一切高尚的念头,抛开青年人赖以补赎过失的高尚念头。表面上辉煌灿烂的生活,实则良心受着责备,片刻的欢娱都得用无休止的痛苦补赎,代价高昂;他染上了这种生活习气,在里面滚来滚去,就像拉布吕耶尔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作家,著有散文集《品格论》,马大哈是其中的人物。笔下的马大哈一般,把床铺到了深沟泥潭里,但也像马大哈一样,他弄脏的,还仅仅是衣服而已。

“把满大人杀了吗?”比安训有天离开饭桌时问他。

“还没呢,还有气,”他答道。

医科大学生以为他这句话是开玩笑,其实不是。欧也纳好久没在公寓吃晚饭了,这天他吃饭时直发愣;上过点心,还不离开饭厅,坐在泰伊番小姐旁边,还不时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有几个客人还在桌旁吃核桃,有几个踱来踱去,继续已开始的谈论。就像平常一样,大家离去的早晚都很随意,这要看各人对谈话的兴趣程度,以及饭后的饱胀程度。在冬季,客人难得在八点以前走光,最后只剩四个女人;刚才有男客在座,她们女人不便插嘴,此刻特意要补偿一下。伏脱冷先是好像急于出去,见欧也纳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一惊,便留在了饭厅里欧也纳看不见的地方,欧也纳当他已经走了。后来他也不跟最后一批客人同走,而是不动声色地躲到客厅里。他看出大学生的心事,觉得已经到了重要关头。

拉斯蒂涅确实处于某种困境,许多年轻人想必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德·纽沁根夫人不知是生性多情还是故作多情,使出巴黎女子风行的交际手腕,让拉斯蒂涅神魂颠倒,痛苦不堪。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要把德·鲍赛昂夫人的表弟留在身边,却又迟迟疑疑,不把他似乎享有的权利,实实在在地都给他。一个月以来,欧也纳的感官被她一再撩拨,终于连心都给触动了。初交的时候,大学生自以为占据主动,殊不知德·纽沁根夫人倚仗手段后来居上,调动了欧也纳所有善善恶恶的感情,那是两三重人格在一个巴黎青年身上的体现。她这一套是不是有所算计?不是的,女人即使在最虚伪的时候,也总是真实的,因为她们天性如此。当初但斐纳一下子让这个小伙子抓到手里,对他表示的感情也过分了些;也许她本能地要顾及尊严,便想收回当初的让步,或者乐于悬崖勒马。一个巴黎女子为情所驱,就要冲下去之际,临时踌躇不前,试试那个她就要托付终身的人的心,也是天经地义的!德·纽沁根夫人的所有希望落空过一次,她对一个自私青年的忠心未受到人家珍惜;如今怀有戒心当然是应该的。欧也纳因为得手太快,而表现出得意洋洋的态度,这也许使她看出有某种轻蔑的意味,那是他们两人奇怪的关系促成的。她大概想在一个这样年纪的男人面前,显出一点威严,拿出一点大人气派,因为过去她在那个抛弃她的男人面前,屈尊得太久了。正因为欧也纳知道她原是┑隆马尔赛的人,她不愿意欧也纳把自己当做容易到手的女人。总而言之,受过一个真正的魔鬼,一个花花公子的玩弄之后,她觉得在鲜花盛开的爱情乐园中漫步,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欣赏一下所有的景致,饱听一番颤抖的声音,一任清新的微风爱抚,也许对于她颇为迷人。真诚的爱情要为虚假的爱情受过。只要男人不了解,初次的欺骗会在少妇心间摧残多少鲜花,那么就很不幸;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今后会比比皆是。不管但斐纳究竟是什么动机,总之她在玩弄拉斯蒂涅,而且引以为乐;也许因为,她知道大学生爱她,知道只要她这个女王高兴,准能挥去她情人的悲哀。欧也纳为了自尊心,不愿意初次上阵就吃败仗,于是穷追不舍,仿佛猎人第一次过圣于贝尔节即猎人节,十一月三日。圣于贝尔是猎人的主保圣人。,非要打到一只山鹑不可。他的焦虑,受伤的自尊心,真真假假的绝望,使他越来越放不下这个女人。全巴黎都认为,德·纽沁根夫人是他的了,其实比起第一天见面,他并无新的进展。他还没懂得,一个女人卖弄风情所给人的好处,有时远过于她的爱情所给人的快乐,所以他窝了一肚子火。在女人对爱情欲迎还拒之际,拉斯蒂涅可以尝到抢季的果实,那些果子是青色的,酸酸的,吃在嘴里很有滋味,可是代价却不菲。他有时候,眼看自己一文不名,没有前途,就顾不得良心的呼声,不禁想到伏脱冷向他提出的筹款方案,就是和泰伊番小姐结婚。此刻他又是穷得一筹莫展,几乎不由自主地要接受这个可怕的斯芬克司的计策了;那家伙的目光对他常有勾魂摄魄的魔力。

高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