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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笔记-希格雷县的哈姆莱特

就是这个韦尼津主动来和我打招呼。我们便聊了起来,谈了一会有关莫斯科的一些事儿,又聊聊打猎的事儿。

然后,他突然悄悄地对我说:“要不要我给您介绍一下此地一个最爱说俏皮话的人?”

“好哇,请吧。”

韦尼津便带着我去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此人额发倒竖,留着髭须,身穿一件咖啡色燕尾服,系着一条花领带。他那机敏灵活的举止,的确显示出他的尖酸刻薄与辛辣讥讽的气质。他的双唇不断地歪扭着,掠过一种蔑视人和讥讽人的微笑。长短不齐的睫毛下有一双黑黑的小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更显出一种鲁莽狂放的神色。他身边站着一个地主,肩宽背阔,神态柔和而甜蜜,是一个地道的甜爷们儿,而且还是一个独眼龙。他没等那个身材矮小的人张口说俏皮话,就先哧哧地笑了起来。高兴得全身都骨软筋酥了一样。韦尼津把我介绍给了这位爱说俏皮话的人。我们就算相识了,彼此表示初次见面的敬意。

“请允许我把我的一位朋友介绍给您,”卢比欣拉住那位甜蜜的地主的手,突然用刺耳的尖声说,“不要走嘛,基利拉·谢里发内奇,”他接着又说,“人家又不会吃了你,来吧。”基利拉·谢里发内奇被弄得十分尴尬,一个劲儿不好意思地鞠躬,仿佛他的肚子使劲儿往后缩一样,“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贵族。五十岁以前身体一直很健康,可是忽然心血来潮,要治一治自己的眼睛,因此一只眼睛不幸失明了。此后,他给自己的农夫看病,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无须说,他的农夫们也表现同样的热忱……”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基利拉·谢里发内奇含含糊糊地应付道,并且笑了起来。

“您说下去呀,我的朋友,哎,您说下去呀,”卢比欣接着说,“恐怕人家要选你当法官了,一定会选上的,您就瞧好吧。到那时就会有人给你出谋划策了,比如说,陪审官就会替你出主意;可是无论如何,您总得要说话呀,哪怕是说说别人出的计谋也好呀。万一省长驾临,就会问:‘怎么这位法官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呀?’别人就会回答他说:‘他得了麻痹症。’省长就会说:‘那就给他放放血吧。’这在您这种地位上来说,可是不大像样呀,您自己可要弄明白。”

这番话使甜蜜地主笑得前仰后合的。

“瞧,他笑得多起劲儿,”卢比欣继续说道,眼睛却恶狠狠地望着基利拉·谢里发内奇那上下颤动着的大肚皮。“他怎么会不笑呢?”卢比欣又转身对我说道,“他每天酒足饭饱,又无病无灾,又没孩子拖累,他手下的农夫又没有典押出去,——他还为他们治病呢,——他的太太又呆头呆脑的。(基利拉·谢里发内奇把脸稍稍往一旁扭了过去,佯装没有听清的样子,但是仍然在笑。)我也要发笑,因为我的老婆跟一个土地测量员私奔了。(他龇着牙齿装作发笑。)您不知道这回事吧?可不是嘛!她不顾一切地就逃跑了,还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亲爱的彼得·彼得罗维奇,请原谅我吧,爱情使我发了昏,因此我就跟我的心上人走了……’这个土地测量员之所以能迷住她,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剪指甲,而且穿紧身裤子。您觉得奇怪吗?您会说:‘这个人真坦率。’唉,我的天!我们乡下人就是直肠子,有啥说啥。但是我们还是到一边儿去吧。……为啥要紧挨着未来的法官站着呢……”

他挽住我的胳膊,我们便走到了窗前。

“这里的人都说我爱说俏皮话,”在聊天中,他对我说,“您不要相信这种话。我只不过是一个脾气浮躁之人,稍不顺心就会大声骂街,因此我狂放不羁。说实话,我干吗要拘拘束束的呢?不管是谁的看法,我都认为一钱不值,而且我也一无所求;我是个恶人——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恶人至少不需要智慧。您大概不会相信当恶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儿吧。……喏,比如说,您就看着咱们的东道主吧!天哪,他干吗要跑来跑去的呢,还不停地看表,强作笑脸,忙得全身大汗淋漓,还硬要摆出煞有介事的神气劲儿,可是却让我们饿肚子呢!何苦的了!一个显要人物,有什么稀罕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看,他又跑起来了,还一瘸一拐的,您看看呀。”

于是卢比欣扯着嗓子尖笑起来。

“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缺少太太们,”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这是单身汉的宴会,——否则,我们这些人该多开心啊。您看,您看,”他突然叫了起来,“科捷尔斯基公爵来了——就是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留着胡子,戴黄手套的。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曾出过国……他总是这样姗姗来迟。我直率地告诉您,这个家伙是个大傻瓜,就像商人对马一样的蠢。要是在别的场合,您就可以看到,他和我们这些人说起话来,总是显得宽宏大度,而在回答我们那些如饥似渴的贵妇小姐们的恭维时,他又笑得多么慷慨,多么大方!……他有时也说说俏皮话,虽然他只是顺路在此暂时住一下;可是,他说的什么俏皮话呀!简直就像用钝刀子割纤绳一样。他很讨厌我……我还是要过去跟他打个招呼。”